诗云:
万岁山前树,无春到海棠。
宫云空漠漠,沟水自泱泱。
天地余蒿里,龙蛇有白杨。
陇西鹦鹉在,何处问君王。(屈大均《燕京述哀》其五)
无穷消一泪,墨外渍痕汪。
故国人今尽,先君道已亡。
蒙头降吏走,抱哭老兵狂。
正可忘言说,将心告烈皇。(王夫之《为家兄作传略已示从子敞》)
汉家天仗肃仙班,一掷金椎不复还。
苜蓿祗肥秦塞外,樱桃谁荐晋陵间。
魂招蜀望花同碧,泪染姚华竹尽斑。
何处旌旗皆缟素,好传露布到阴山。
(张煌言《三月十九有感甲申之变三首》其三)
如今复见万岁山,朱媺娖已经哭到麻木的眼眶再一次涌现出泪水。
“陛下。”李定国扶住朱媺娖的胳膊,努力劝道:“还是先休息一下,明日再来吧。”左右亦是如此劝慰。
“不。”朱媺娖坚定不移地抬步走向煤山,黄得功同样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李定国和左右对视,终究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北京的四月总是如此绚丽,而满清出于种种政治因素对煤山的保护还是很不错的。看着花草繁茂、郁郁葱葱的煤山,朱媺娖内心只余悲怅。
煤山原名景山,紧邻故宫北部,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御苑,也是故宫的一道屏障。景山高耸峻拔,树木蓊郁,风光壮丽,为北京城内登高远眺,观览全城景致的最佳之处。明朝兴建紫禁城时,曾在此堆放煤炭,故有“煤山”俗称。而崇祯就自缢于煤山东麓一株老槐树上。
可谓是风雨迷神路,山河尽国殇;御袍留血诏,披发见高皇。
朱媺娖闭上眼睛轻轻用手抚摸那棵老槐树,回想着崇祯十七年自己的爹爹在这里徘徊许久,望着喊杀声四作的各处,在万般无奈之下摘下冠冕,披发自缢的情景。
爹爹会想些什么呢?朱媺娖不知道。怕是痛彻心扉吧,先亡国,复杀妻杀女,再自缢。爹爹可以不死,李自成都说了,如杞如宋,也确实封了大哥为宋王。一个人如果不想死,可以用无数理由来开脱自己的行为,那么多皇帝,那么多朝代那么多亡国之君,不都苟活下来了吗?千古艰难惟一死,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终究爹爹没有,爹爹还是选择了自缢,选择了殉国,那么他的身影在一堆亡国之君里就是那么的高大。
谁也没想到爹爹会殉国,连李自成都没有想到,也正是爹爹这一死,让明这个朝代划下最壮烈的一个句号。
——末代之君最好的结局就是以身殉国,而不是苟全自身,将自己甚至乃至于国家钉在耻辱上。季汉何等的壮烈,也免不了一个“乐不思蜀”的侮辱,武侯祠中有北地王刘谌的塑像,就是没有刘禅的祭祀。
可以说,因为崇祯这一殉,让明的旗帜高高飘扬,哪怕是清末,都有人“白盔白甲戴崇祯的素”,甚至在民国时期江浙还有以崇祯为原型的“朱天菩萨”祭拜。
朱媺娖从来没有恨过她爹爹,只感觉悲怅。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对左右声音嘶哑地说:“在这里立个碑……上面就刻……天子死不为降臣。”
是啊,天子死不为降臣,想想历史上清王朝灭亡以后溥仪的小丑行径,搞什么“伪满洲国”、“天照大神,佑我满洲”,也不想什么雪乡二圣、坐井观天(陈后主)、复做钦徽(元顺帝)。所以还是给子孙后代留个魔咒吧,你可以亡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不亡之国,但到了那时候,没有复国的能力还是殉国吧。
朱媺娖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为会给后世留下多么深远的影响,她只是觉得以东汉的国祚来看,自己重建的大明王朝可能赶不上二十世纪,五百多年的王朝,也属实太长。
“是。”左右应道。
朱媺娖久久凝视这棵老槐树,过了许久许久,才低声说:“且回去吧。”
她如同老年人一样步履蹒跚、走走停停地离开这棵老槐树,缓慢地走下煤山。
“得功啊。”朱媺娖心疼地看着气喘吁吁的黄得功,“你也先回去吧,这段日子舟车劳顿,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黄得功最后看一眼那棵青翠欲滴的老槐树,亦久久留念不愿移目,“是,咳咳,臣,就先回去了。”朱媺娖知道,黄得功也知道,自己怕是再没有机会见一见这棵老槐树,不过能有一见之缘,便是天幸,他也心满意足。
送走黄得功以后,朱媺娖带着李定国依然走在宫廷里:“陪我去看看娘吧。”朱媺娖转向李定国,轻轻挠一挠他的手心。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见父母,李定国连连答应,心下高兴不敢表现出来。作为反贼出身,他对崇祯周后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只担心朱媺娖伤心过度伤了身体。
过了万岁门、北上门、玄武门、顺贞门就是钦安殿,钦安殿前就是坤宁宫。
这一路上朱媺娖拉着李定国的手,诉说自己父母昔日的故事。
“我记得有一次娘和爹爹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