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开始时，李湉丢出的几个照明弹，此刻也像是完成了它们的使命，一个个地奉献出最后的光与热，然后悄无声息地遁入黑暗，再无声息。

    “……呼……啊！”

    在场的三人，最先醒来的是封于澜，她满眼惊恐，一副从噩梦中刚刚逃脱的模样。

    但自己身体的残破不堪，伤口上纠缠不休的黑雾，以及强行两次凝聚【渊底之水】的后遗症一并袭来，又口口声声地提醒着她——这可不是梦境，而是再真不过的现实！

    “唔呃……”

    身体，动弹不得！

    力量，空虚殆尽！

    伤口，还在加深！

    封于澜顿时想起了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戴着方檐帽的少女是如何一刀又一刀，像个不知死为何物的战斗机器，硬拼着自己的一条性命，将她的意志砍到险些崩溃。

    “真是个疯子！”

    她从身体骨子里又透支出一丁点力量，黑雾蕴绕的身体处便自皮下长出数不清的白色蛛丝，将伤口一一缝合。

    一旦脱离了暴露的血肉，那黑刀所附加的持续伤害也像无根之萍，迟早会自我消散。

    封于澜见识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从底层一步步摸爬滚打，到当上这岛城中举足轻重的“黑色力量”，其中的辛酸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得到【罗织】，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偶然，她用一根破坏了面容的刀痕，换来了最后登顶的一个契机。

    说来也奇怪，脸上没疤的时候，封于澜“干活”时候还会戴个墨镜，口罩之类；一旦容貌变得丑陋可憎，她却变得坦然了，再不遮遮掩掩。

    事实证明，她是成功的，当那个曾经自己只能仰望，只能效忠的“老板”像条狗一样，被蛛丝吊死在豪宅中的时候，封于澜侧过脸，从比她高了不止几倍的巨大落地窗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那条分外骇人的疤痕，此时却像是一道荣誉的勋章，像是毒蜘蛛腹部最艳丽的那一条花纹。

    她怔怔地将手中那把，出生入死的匕首捅进了还未凉透的老板尸体心脏，稍微一晃，奔流出的暗红血液便淌了一地。

    污秽的液体爬满地板，仿佛将她前半生的，郁结着的所有丑陋与肮脏吸纳其中，却孕育出前所未有的圣洁来！

    视角转回到现实，封于澜勉强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她起身，将死去的李湉搬开。

    重量很轻，她一想就知道，是因为内部被黑刀带走了大部分组织。

    【罗织】受到【欲渊】的深层次影响，现在她即使不变成特定的蜘蛛状态，也能有强大的夜视能力。

    少女最后的表情很安详，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封于澜对此不陌生，一般来说，中了被她命名为“安乐死”的一种剧毒的目标，死后也会是这个模样。

    “明明知道要死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封于澜喉头动了动，对于死人，她还从来没有像这样的奇怪感受。

    于是她只是轻轻将李湉搬到一边，不再去看少女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封于澜才放松地长出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喜悦久违地浮现在心中。

    “呵……呵呵……”

    她扯动嘴角，却根本笑不出声来，面部肌肉僵硬地像块石头，是因为【欲渊】么？

    “受了这件圣物，保你魂识不坠，记忆不移，世间万般喜乐，却如映日朝露，来迅去易。”

    常先生的话犹然在耳，封于澜本一窍不通，现在却逐渐领会过来了，只是当时先生的样子，似乎前半句“魂识不坠，记忆不移”才是重点，错觉？……

    不管怎么样，这一着，是自己赢了。

    “接下来就是解决掉方若星，将她的身体带回……”

    封于澜自语着目标，拖着腿站起身来，但那原本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方若星，却突然抬起了头。

    方若星像是个完完全全的人偶，直愣愣地盯着眼前不远处熟悉的人儿。

    她见识过李湉喜悦的模样，见识过李湉嗔怒的模样，见识过李湉哀愁的模样，也见识过李湉疑惑的模样。

    唯独没有见过李湉如今的模样。

    【渊底之水】入体，如汪洋一般的种种人间情欲便占据了方若星全部的意识空间，期间系统试探性地响了几声，却也于事无补。

    如果不是0624的体质特殊，方若星相信，那一瞬间就足以让自己的脑仁炸开。就像是将一条黄河的水强行灌入一个普通泥瓦罐，结局只会是碎裂。

    但很快，一声叹息，将她直接拉到了一个更高维度的旁观者视角，数以万计的欲望被分割开来，只保留了她理性的部分，而放任那些感性的与那滴浑浊的水共存。

    真的有人叹息吗？还是自己的错觉？方若星疑心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