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北段城墙下的护城河边,空气中仍然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与焦臭味。
贾天寿随手扔出一支断臂,又将一个死人的脑袋推开,那双瞪着的眼睛已经浊的只剩下了眼白,被月光一照,让他感觉十分不舒服。
城头上守卒的交谈声、兵甲的碰撞声还隐约可闻,贾天寿怕惊动城头,只能一点点的“蛹动”,这姿势十分累,爬了一会,就已经让他开始气喘吁吁。
贾天寿停了下来,探着头往女真大营的方向看了看,但没看见,只是看见了遍地奇形怪状的陈尸。
对于胆小怯懦的贾天寿来说,死人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怕的是自己死。
就这么爬了将近两个时辰,贾天寿才终于爬出半里多地。
贾天寿回过头看了看高耸的城墙,就见城上的灯火已经朦胧,他咬了咬牙,猛地撑起身子,快步地跑了起来。
他的手脚已经磨烂,但求生的欲望让他此时已经顾不得了。
“谁?!”
不远处突如其来的喝问让贾天寿忽地一个激灵,几个身影从半伏着的稻田里闪身出来。
贾天寿连忙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不断地说道:“主子!主子!是奴才!奴才是静远村达旦章京家中包衣,不要杀我!”
咚咚咚磕了一阵头,见对面既没有答话,也没有靠近,贾天寿这才敢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借着月光那么一瞧。
然后缓缓的站起了身。
“狗奴才!”
贾天寿怒火中烧地骂道:“主子们已经回了营,你们怎么还呆在这里?难道是想跑不成?!”
说着,他从怀里把攮子给掏了出来:“跟老子回去!”
和他一样,这几个人也是包衣。
几个包衣眼前这个看着穿着甲、手里握着攮子的人,有些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人壮着胆子说道:“你是哪个胯裆里蹦出来的,主子们叫我们来敛尸,你怎地就在这里狗叫?!”
贾天寿闻言大怒,猛地蹿到这个人的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尖叫道:“咱就是主子派来盯着你们这帮奴才的!”
说着贾天寿将这人一脚踹翻,随后用攮子在这人脸上划了一道口子,厉声道:“个老子的,俺就看你们偷懒才来试探!”
几个包衣被他这凶恶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主子!奴才不敢偷懒,只是死人太多了一些,实在累的不行,这才坐了一会,主子千万不要上报。”
见刚才磕的头已经连本带利地收了回来,贾天寿冷哼了一声:“你们歇着,叫主子们等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老子见你们是初犯,且饶了你们,赶紧起来做事!”
这几个包衣“哎哎”了两声,又开始拖拉死尸。
刚才和贾天寿对垒的那个包衣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从一旁推出了一个推车。
见贾天寿站在原地,这包衣想了想,从腰间解下来一个水囊递给贾天寿,有些怯懦地说道:“主子,刚才奴才眼瞎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贾天寿接过水囊,从嗓子里挤出了“嗯”的一声,接着看似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见几个包衣在他的吩咐下继续开始干活,没有人再注意他,贾天寿这才背过身去,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猛灌。
浓重地土腥味在嘴里化开,但贾天寿却如饮甘霖,那一刻贾天寿几乎想到了自己早死的老娘。
“活着,真好哇……”
早前被城头那一枪一吓,贾天寿就躲在磨盘后面再也不敢露头,哪怕逡巡往复地大脚踩在他的身上、手指上、脑袋上,贾天寿都咬着牙硬挺了过来。
从辰至戍,贾天寿一直躺在那里,丝毫不敢动弹,而也恰恰就因为这个举动,让他活了命。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贾天寿,十分庆幸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看着那几个包衣不断往推车上扔着死尸,他嘴角挂起了一丝冷笑:“都是短命的奴才,还好老子爹娘取的这名字好。”
不一会,两个推车已经装满了尸体,最开始的那个包衣低头哈腰地向贾天寿来请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贾天寿一瞪眼:“自然是回去!主子们在哪儿?”
这句话问得面前的包衣一愣,贾天寿立马就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咱早就奉了主子的命出来。”
那包衣恍然大悟,随后毕恭毕敬地说道:“大汗叫咱退至城西南五里扎营,那边有个班军的采办窑,主子们正在那里焚烧尸首。”
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贾天寿皱了皱眉头:“还有这么多,几时能拉完烧完?”
那包衣低下了头,缓缓得说道:“只要女真主子们的,汉人包衣的不要。”
贾天寿闻言心头一震,许久都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