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6月某天中午,吉普车一颠一颠地在杭州至新安江的公路上狂奔着,出了杭州城不久就是石子路,扬起了一路的灰尘。
那时的车子没有空调,六月流火,驾驶员摇下车窗,风夹着灰尘一起进到车里,不久,不久满头汗水的头发就硬硬的如上了一层发膏,被强风带走汗水的双脸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舌头一舔,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牙齿上有很多细沙,“好爽!”王近之转头对着后排两个刚认识的不同校的同学张吾忠与陶瓷云高喊道。
“你们是怎么选择这个企业的?”王近之抛砖引玉地先介绍起自个来梅州的选择过程。
那还是个大学毕业包分配的年代,王近之,浙工大精细化工班的班长。挑企业挑花了眼,最后一期校企见面会了,学校安排的就是一些中小国企的负责人,宣辅导员紧盯在身后,要求当天必须签下劳动合同。命中该有自会有,命中没有不强求,认命吧,怎么说都还算是吃国家饭,捧铁饭碗的。不签就得灰溜溜地回老家,忍受亲戚朋友同学邻居的白眼,王近之定了定神,开始在见面会上寻找合适的企业。
见面会的西角,坐着个方面大耳,腰板挺直的中年大汉,穿着牛仔服,脸色威严,与周围西装革覆的其它召工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他聊聊吧,平时喜欢武侠小说的王近之不自禁地有了些好感,有机厂专业对口,新安江风景秀丽,忙时醉心专业,闲时纵情山水,倒也不错。相谈之下,被人家连吹带捧一番思想工作,脑袋一热,就签了合同。
陶瓷云也讲开自个的故事:“农村娃拿到个居民户口就是鲤鱼跳龙门了,只要吃国家饭,去什么单位都是一步登天,杭大毕业分配时,会场门口,看到冯厂长坐着吉普车来召工,吉普车可是个时髦物,只有县级人武部部长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配备,其它厂长都是坐客车过来的,这厂长派头大,他的企业说不定后台硬,实力强。这么一想,我就签了。”说完,陶瓷云与王近之转向张吾忠同声地问道:“这位同学,轮到你了。”张吾忠满脸愁容,似满愎心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一个闷葫芦,没劲。王近之转向陶瓷云。“你知道我酒量有多大吗?”没等陶瓷云发问,就接着展开了吹牛模式:“毕业前一个月,我们寝室七人每晚九点半,二十四瓶的一箱啤酒打底,下酒菜都是五盘田螺,五盘炒面,喝到十点半,老猫就高叫,再来一箱啤酒,五盘田螺。十一点半又叫,老板,再加一箱啤酒,五盘田螺。搞得老板哭笑不得说你们就不能再点些别的莱吗?单点田螺,一箩筐的田螺全被你们吃了,我们怎么做生意?”
陶瓷云笑了笑:“我们杭大的没你们能喝与脸厚,就父亲从温岭到杭州来看我时带了一筐子海鲜请我们寝室的同学,叫酒店代加工,喝到天亮喝了两箱红酒。
”红酒?这可是我们穷学生眼里的贵族酒,加上海鲜,这还了的?吹牛被打脸了,王近之顿了顿:“杭大的女生多,不象我们工大,男女比例是十一比一。”陶瓷云刚回了个是啊,王近之抢过话头接着说:“你们杭社的美女沈纤婧,顾曼宜前几周还跟我一起在你们学校的操场里拼酒,我喝断片了,第二天醒来,感觉肚子痛,听纤婧与曼宜在我床头说,你醉倒在地,一辆自行车从你肚皮上压过去,吓死我们了,结果,你摇摇晃晃站起来说没事,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扶到我们寝室,真没事吧?”王近之边说边拿出一本工大的校刊,指着一篇文章,上写作者沈纤婧,主编王近之,还配有作者照片。
认识我们学校的大美女加才女,还让她们照顾了你一晚?这下子轮到陶瓷云傻眼蒙圈了。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看路牌是桐庐地界,前方出事故堵车了,半个小时一动不动。没有风,太热,驾驶员脱掉上衣,一身的横肌,随着呼吸的节奏,一个龙头刺青在胸口一动一动的。不是厂长的司机吗,怎么看着象黑社会。王近之不自禁地呧咕了一下,驾驶员走到旁边的小店里,提起了电话,方言听不太懂,影影约约只听见几个词好象砖厂什么的。
“国营厂职工允许刺青吗?”一路上从不发一语的张吾忠冷不叮地冒出了一句。驾驶员骂骂咧咧的,满嘴粗话,我们用普通话问话他也听不太懂。
堵了近两个小时,路通了。张吾忠拿着本杂志在看,王近之喵了一眼,刺目的标题,打工仔被骗黑砖厂!天开始渐渐变黑了,驾驶员裸着上身,龙头刺青在夜色里显得有些阴森森的。八点多钟,到达杨村桥,驾驶员口齿不清地叫大家下来吃饭,老板娘身高马大如母夜叉孙二娘,在小功率的二十四瓦白炽灯下,驾驶员端起大碗的饭,手撕着大块的肉,狼吞虎咽着,头向桌面低下,胸口的刺青龙头似探向汤碗里在饮水,风吹灯影动,青森森的龙口显得有些恐怖。
驾驶员吃好后,也不问是否吃饱,嘟囔了句上车,就打开车门,看张吾忠在后面磨磨叽叽的,伸出大手,一把塞上车去立即启动油门。你记得车牌号与去学校招人的车牌号是一样的吗?张吾忠传来了一张字条。管它呢,三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