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入苑坊。
此坊坐落在唐都城郭最东北角,地位虽偏远,但此间却并非常人所能随意进出的,住在此处的皆是皇子,其中还包括李元之。
李元之年十四岁,并非圣上嫡长子,而是四子,只因三位哥哥早夭,自己稀里糊涂便递补到太子之位。
作为当朝太子,李元之自然能够在东宫住下。不过此前几百年曾经住在此处不少历代太子,惨遭废杀之数过了三成,不知是李元之自己害怕步了前人后尘,还是圣上觉着此处确实邪门,便允了他与其他皇子同住入苑坊。
入苑坊各处建筑并不华贵,反而透露出一些典雅古朴的气息,再加上此处远离市井喧嚣,倒是个修身养性的之处。
当今圣上膝下本有十七子,不过其中九子早夭,而今尚有八子,悉数住在此处。按理说半数以上的儿子离世,圣上理应更加疼爱余下八子。不过圣上反而愈加严苛,所有皇子自八岁以后便离宫,带上几个贴身丫鬟奴才,住在此处。
一幽深雅致院落,竹林环绕之中,立着一石亭。石亭中一身着白色素衣的少年坐在石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书籍,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亭外站着一与其年岁相当的伴读书童,手中捧着一柄油纸伞,眼睛微眯着,眼角依稀泛着泪光,看样子已经困得不行。
书童打了个哈欠,仰头看向参天竹林间依稀残余的天空,其间隐隐有乌云聚拢之势。书童抽了抽鼻子,喃喃道:“长安的天莫非是被捅了个窟窿眼不成?这雨断断续续下了有十多天了。”
“瑾贤,这话若是让别院的几位兄弟听到了,传到父皇耳中,怕我也是保不了你。”石亭中素衣少年声音清朗,说话间是连头都未抬。
名为瑾贤的书童闻言,身子一震,瞬间没了瞌睡,仔细想想,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却是有些犯上之嫌。
不过瑾贤惊慌神色转瞬即逝,嬉笑道:“殿下,这又没有旁人,瑾贤在外人面前自然懂得分寸。”
这书童看起来并不害怕眼前这个既定的皇位继承人,言语间也十分轻佻。不过兀自看着手中书籍的少年也不以为意,只笑着摇了摇头。
“这八月的天气确实怪异得紧,前几日听老师说,十几年未曾下雪的江南道朗州一带竟飘起了雪花,当地农民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瑾贤拧着眉道:“瑾贤对此事也略有耳闻,听闻朗州刺史怕惹得圣上降罪,当即便辞官还乡,如今连人都找他不到了。”
李元之哑然失笑,道:“朗州刺史这人虽才能平庸,却也绝非欺压百姓、贪污敛财的恶官,只凡事太过小心谨慎,过于胆小怕事罢了。”
一阵细碎脚步从通往竹林外的小路传来,瑾贤循声看去,一面容清秀的丫鬟快步走来。
走近时,带来一阵淡淡香风,瑾贤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容甚是陶醉。那丫鬟察觉到,恶狠狠白了他一眼,瑾贤自知失态,赶忙正色,脸颊却有些淡淡泛红。
小丫鬟在石亭外站定,行了一礼,道:“殿下,郑太师来了。”
李元之闻言,双眼一亮,将刚才还爱不释手的书卷胡乱扔于案上,站起身来,沿着竹林间小径快步走去。
一男一女两位少年人也不敢怠慢,赶忙跟在李元之身后。
三人沿着小径走了片刻,院门外立着一道清瘦身影,那人两鬓斑白,目光炯炯,看起来一副老迈文人模样,身子却站得笔挺,此人正是太子太师郑仲有。
自万邦朝唐局面奠定以来,为延续大唐盛世,历代皇帝更加注重太子的才能德行培养。由此,太子太师一职逐渐得以由虚转实,每月领取正一品俸禄。虽平日无权参议朝政,不过顶着这天大的官职,朝中百官对其自然是十分尊崇。
看清院外之人,李元之脚步更快,到了老人面前,弯腰行礼,恭敬道:“老师,您来了。”
那老人只淡淡应了一声,随即皱眉道:“元之,为师之前多次与你说教,你乃当朝太子,平日里身着素服,有失礼数...”
接下来,郑仲有便是一通冗长的训诫,而李元之始终躬着身子,不发一言。身后的书童丫鬟自然也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元之,为师所说,你可记下了?”
“元之谨记于心。”
郑仲有见李元之答应得干脆,微微点头道:“好,今日功课修习得如何?”
未等李元之答话,瑾贤道:“今日鸡鸣之时我便陪着殿下起床早读,算算时候,已有两个时辰了。”
郑仲有眉头微皱,李元之察觉到老师不悦,当即回头怒瞪书童一眼,瑾贤迎上李元之目光,连忙住了嘴,又将头埋下。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郑仲有淡淡道。
书童和丫鬟对视一眼,再茫然看向李元之,李元之直翻白眼,捂嘴低声催促道:“下去下去。”两人才领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