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九鼎啊,镇国宝器!天下无双。”郜白大声疾呼,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善儿皱了皱眉,宋公却完全不计较他的失礼:“镇国宝器,镇国宝器。要是国家都灭亡了,还镇什么国?
况且咱们又不是真心送礼。护送徐州鼎到半途,若是四条防线都修成了,不妨把大鼎就地掩埋,找个借口反悔不送不就行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就说宋国答应臣服,也愿意献上宝鼎,但是楚军驻扎在卧榻之侧,时时威胁宛如强盗,根本没有和解的诚意。
徐州鼎拖延的时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把防线修得牢不可破,骑兵部队把长狄侨如剪灭,披甲部队进驻一线,把泓水以南的城市物资清零,把民众搬迁……”
“还要稳住申舟。”善儿轻轻把手点在案上:“除了大鼎之外,还要把所有脸面都丢在地上,既然要表演暂时的臣服,那这段时间就要彻底的臣服,不要感到委屈,觉得自己是一国之君,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介黔首,扔下一切地讨好申舟。
这一方面是出于麻痹使者的考虑,另一方面,万一使者与我们有私仇——当然这个可能性很低,他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郜白激烈反对道:“这怎么可以?国君是国家形象的代表,国君向一介使臣做出屈服的姿态,那宋国还有什么脸面在中原立足?”
宋公卬倒是没有什么人设负担,穿越前为了毕业证给导师喊爸爸,好是一通跪舔,毫无道德包袱,反倒是舔出风格,舔出水平,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个对象舔而已。
以前是为了个人利益舔,而现在是为了打赢卫国战争而虚与委蛇。别说是楚王的使者了,就是把楚王拉过来给他捋胡子,洗臭脚,都是无比划算的买卖。
……
申舟来到城门前,仰起头看着城楼上的士兵,高声喊道:“我乃楚国行人申舟,要见你们的国君,要是再不开门,尔等后果自负!”
城门缓缓地打开了,一队卫士站在门口等待。申舟‘哼’了一声,冷着脸,手按在剑柄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阔步而入。
不出申舟的意料,宋公果然不敢高据堂上,等着接见楚国的行人,而是亲自跑到瓮城迎接自己。
“看来宋公臣服之意思甚浓。”申舟想:“这一代宋公看起来也没什么骨气嘛。当初宋襄公被生俘至楚国,尚且吩咐国人不要理会他的死活,在商丘拼死抵抗楚师。这一代宋君居然袖手出都城迎接一介使者,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宋襄公在天之灵,见到子孙如此不肖,不知作何感想。”
“请解剑。”宋国的卫士按照惯例,要求行人接触武装。
申舟佯怒试探道:“我乃堂堂上国使节,鼠辈安敢缴械?”
宋国卫士操刃相向,一个个面露愤愤之色。宋公卬却将手下抽刃的双手按下,厉声喝止,然后露出讨好的笑容,对申舟温言道:“国家创乱,御士都是简拔草遴之人,孤陋寡闻,不知道上国威仪,如有冒犯,还请申公海涵。申公不必以御士言语为怀,但且携剑入内可也,孤一人素来知晓楚人以剑为友,一如君子之玉,人在剑在,不可轻言弃也。”
楚国郡县制下,一县之主都可以僭越称公。
御士愈发委屈和悲愤,仍要抗辩:“饶是如此,也不能……”
“哼!“宋公卬鼻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目光凌厉地瞪了他一眼,才止住了争论。
申舟心想:“我尝闻宋公卬乃英武之人,曾在丹水为父报仇,冲冠一怒,十乘之兵亦可纵横沙场,于万军之中,取宋公御之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如今如此卑躬屈膝,身为国君,却行事做派好似商贾,极尽讨好谄媚之能事,莫非此人是假宋公,真的宋公还在他处,只是以假身替代?”
申舟于是发问:“楚为子爵,宋为公爵,宋公缘何出城相迎,而非端坐于高堂之中?”
宋公卬据实回答:“公侯伯子男,不过虚爵而已,楚国之大,地方千里,楚师之强,五千之众。名托子爵,实为王爵。外交之道,倘若避实就虚,岂不是为国家致乱?”
“这是个真货。否则不可能有如此真知灼见。”申舟心道:“宋公如此识时务,我又如何不知痕迹地激怒他,好破坏表面上的和谐,挑动两国战争呢?”
申舟开始盘算着如何搞事情,突破宋公的心里防线。
机会很快就来了。
楚使南来,宋公卬设宴款待,鸡鸭鱼肉,齐国豆酱,宋国美酒,静静地躺在杯盘之中,静候主客的品尝。
宋公卬正待出言相请,申舟竟然自顾自向前走去,在坐北朝南的主位上一屁股坐下——那里本是宋公的座位。
“无礼狂徒!”郜白咬牙切齿。
申舟目光灼灼,看宋公卬的反应。
宋公卬道:“申公乃楚王的代表,以楚王之尊,坐哪里会不合适呢?”
申舟自觉碰上了对手,心想:“这宋公是个人物。如此奇耻大辱,他都可以不露声色,淡定如常。”
申舟以主人翁的语气,请宋公卬坐在他的侧座,宋公挪臀,按照申舟的安排就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