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勾了勾嘴角,摸着自己的须髯,说道:“可是我们中原的内战是非常激烈的,甚至可以说是惨烈,无上的君王权力,会引起全天下的野心家们的争夺,哪个王朝不是最后亡于这种内部的纷争呢?我们的制度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自从皇帝出现后,这个现象越发地严重。”
王镇恶淡然道:“但我们起码是有制度的,乱臣贼子想要越过这个制度夺权,会引起天下人的忿怒,而胡虏是可以公然地靠着强力来手足相残,父子相攻,他们的内战,内乱的程度和烈度,远远超过我们中原的内战强度,而且那种胡人部落,是没有我们中原这套完整的从上而下的行政统治体系的,最多是管理到自己的部落和十几个近亲部落内部,对于强大的仆从部落,还有无数的小部落,他们是管理不到内部的,一旦单于部落因为内乱而衰落,马上会给其他的仆从部落群起攻之,举族消灭,然后草原上会出现新的霸主,或者是陷入长久的分裂和无主状态,这就是草原政权尽管有强大的武力,但往往是敌不过中原的原因。”
“就算偶尔侥幸,让他们能入主中原,就象五胡乱华一样,他们也仍然会把草原的这套带来中原,然后想企图用胡人部落和军士来统治,压迫汉人百姓为他们种地,可一旦因为他们高层内乱,互相残杀,导致本部族的军队在内战中消耗和损失,那趁机摆脱统治的其他胡人部落,还有汉人百姓就会趁机自立,如果不是因为北方汉人大族只想自保,并不想组织起一支强大的军队自立,那恐怕五胡乱华的时代,早就结束了。”
刘裕笑道:“不是有冉闵吗?他可是以乞活军的汉人来灭胡呢,最后不也一度成功了吗?”
王镇恶摇了摇头:“他是汉皮胡心罢了,所做所为也全是胡虏那套,所谓的带着汉人反抗胡虏统治,不过是个口号而已,因为他一直是作为石氏的养孙,胡虏国家的大将而行走于世,也是想通过当石氏皇帝的太子来得权,被拒绝后才一怒而反,而反的理由总不能说是为了自己当皇帝,而是拉起了汉胡之别的大旗,想让汉人站在他的这一边来起兵。”
“可是他造反有术,治国却无方,登上皇位后,不思抚御万民,赦免安抚中原的胡人,让汉人能安居乐业,而是为了自己灭胡的口号而四处树敌,无月不战,他要是真的以汉人救星自居,那就不应该在没有平定天下的时候就擅自称帝,这无异于与东晋政权决裂,与全天下的所有胡人和汉人为敌!”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自称为汉人,实际上行事比胡虏暴君都不如的一个篡位者而已,因为,他连保护汉人子民的基本职能也做不到。而身为君长,最主要的职能就是保护万民。”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世上很多人视冉闵为汉人的保护神,救世主,说他是项羽再世,用自己的生命向北方胡虏宣战,让胡虏见识到了汉人反抗的威力,从此再也不敢欺压汉人,你这说法,会让很多人跳脚的。”
王镇恶冷笑道:“那些不过是些庸人的自我想象罢了,真正在北方生活过的人,才会有发言权,我祖父大人少年时正值冉闵之乱,那可是亲身经历过快要饿死的那种感觉,在南方的诸多世家子弟,衣食无忧,从没有经历过那种北方无复耕者,人相食的可怕,只要让他们经历过哪怕三天,就不会再说冉闵的好话。象我祖父大人,一心只想为了保护汉人的生存而奋斗,若是冉闵靠得住,值得辅佐,他还要舍近求远地逃到关中隐居做什么?”
刘裕叹了口气:“想不到,世人眼中为胡虏效力,只想自己荣华富贵的王猛,却是真正想要保护北方汉人的,而那个所谓的拯救汉人,驱逐胡虏的英雄冉闵,却是一个只想自己当皇帝,奴役包括汉人在内所有人的独夫。”
王镇恶正色道:“在这个乱世之中,野兽横行,虚伪之人也会表现得刚正梗直,所以历代是圣人论迹不论心,凡事是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而不是看他说了什么,在我祖父大人看来,以力称雄,为了权力可以忘恩负义,反噬义父的冉闵,绝不是真心想要拯救汉人的英雄,而是一个典型的胡人,就算他成功建国,也只会率兽食人,就算他能稳定自己的统治,到头来他的子孙后代也会跟他一样,篡权夺位,这一点,石虎早就演示过了。”
刘裕咬了咬牙:“所以说,冉闵不过是一个失败了的石虎罢了,你祖父大人看清楚了这点,才会逃到关中隐居,可是,他难道就这么相信,胡虏之中会出一个肯学习汉家仁义的君王?”
王镇恶淡然道:“这是要看天时地利的,谁也不敢保证会出这样的人,但退而求其次的君子,可以独善其身,至少不会为虎作伥,帮着那些胡虏暴君祸乱天下,或者是帮着东晋的世家大族或者是野心军阀去争权夺利。只有能安定万民的仁德之君出现时,我祖父大人,才会考虑助他一臂之力,而且,这个相助,是有条件的,不是无原则,无期限的。”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你祖父大人是看重了苻坚是这样的人,这才愿意助他吗?而且也是为了防他后期骄傲自满,变成独夫暴君,或者是他的子孙后代们也恢复胡虏的残暴本色,于是预留了后手,让氐族帝国也有覆灭的风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