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贞四年秋。
昌平,永丰镇。侧对着牌坊街的一处小门面外,束起了一面青玄相间的云纹旌旗,木牌挂上墙,上书两个朱红大字“募兵”,红字下又添一排墨黑小楷,唯二十五岁下取童生及以上学姿者准入。
两个身穿军中制式黑衣,头扎武人髻,额绑红巾的健硕军人,各倚一边,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兀自闲聊着。
“昌平这鸟地,读书不成,恰年纪的多进了武学,读出个名堂的,谁家又舍得往军营里塞,上头这是,,,唉,瞎搞。”左边的小兵打着哈欠抱怨道。
他们在此地募兵已经三日,待向镇上居民解释募兵标准后,门可罗雀。
右边那兵则是左右张望了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纸包。随后从纸包里抽出两根卷烟递给左边人。
“得了吧,有这几天清闲美不死你。”
左边接过烟,细嗅两下,脸色一愣。随即笑骂道,“刘大眼,你他娘皮痒想吃鞭子了,这红牡丹可是营长的心尖子。”
刘范叼着烟向他扬扬头,示意他把腰下的火镰拿出来。左边会意先后给两人打着了火。
刘范神情悠哉地吐出口烟,二指夹着烟挥了挥,似是想起些什么,笑道,“不能够,营长那帐里就是个垃圾堆,丢几根烟算个啥。倒是你丫的一个亲兵,那么乱也不拾掇拾掇。”
左边呵呵笑着,没有应话。狠嘬一口后,把烟摁灭在身旁的门框上。“话说,昨天那娃子不说今儿来应名么?你说有戏没。”
刘范搭眼看向街头,又看看城门方向,渐渐落下的夕阳。
“难说,指不定呢,再等等吧,关口钟响了,咱就归队。”刘范把烟嘬尽,从边上牵来个马扎坐下。
稍久,街头,一个身着束身白衣的少年郎向这边奔来。
左边人扯了扯打盹的刘范。
“诶诶,瞅那,是不昨天那娃子。”
刘范擤了擤眼睛,“呵,怪事了,真来了哈。”随即,起身迎去。
“昌平李悬,元贞三年茂才,前来应募。”少年鬓发凌乱,素衣染灰。气喘吁吁地高举着几张文书。“这是功名状,,和家亲同意的认保书。”
刘范接过几张文书,确认无误后,小心叠起交给身后人。
而后对名叫李悬的少年端正地行了个军礼。
“茂才公,欢迎入伍。”
日暮时分,昌平向北二十里的简易军营中,四处点起星火。
少年被安置在东南边的小院里。院子里,目前只住进了三人。
李悬被刘范领着进了一个独间。把手中包袱一撂,侧身对着李悬说道,“这块的防务还不是我们营负责,我一会儿就要归队,再最后多说两句,包袱里是两套秋装,两副绑腿,臂鞲一对还有布鞋,皮靴各一双,明天换上,记得右臂绑上红巾。这几天军队调动比较频繁,最好不要往校场那边去,出门记得找岗卫报备……”
营房外,恰时传来尖促的哨声。“话就说到这,走了。”刘范整了整衣装,阔步向外走出。
刘范走远后,李悬才来得及打量所处的独间。物品很简陋,一个土铺垒在墙边,上面的被褥朴旧但却干净,房间正中是一道方桌,一把马扎,桌上的油灯抖动着焰光,更附有一叠纸张和两本空白的线装书。
坐在马扎上,李悬捻起笔,一阵生疏感忽焉而来又忽焉而去。
是的,这个油灯前的少年灵魂来自与此世不知隔了多少因缘的另一世界。
半月之前的一个深夜,这个先天体弱的少年熬尽了最后一丝气血。一个异世的,刚刚结束高考的小镇做题家,却在一场宿醉中开启了异界的新途。
李悬适应着手腕的异动,那是一种肌肉记忆,这具身体的前身显然是一个沉心向学,苦下功夫的标致神童。
十六岁的茂才,在北境,尤其是昌平这样一个军府重镇,可谓是尤其难得。
李悬沉吟着写下俊逸的两字。“教导。”
初来这个世界时,李悬无疑是带着惊喜和惊惧的。在他上一世的人生中,一个普通大学生在众人中走出一条拔尖出彩的道路是相当艰巨的。而在这方世界,一个少年茂才的身份几乎为他的人生开平了坦途。
脑海中逐渐闪现出关于这个时代的认知和无数道刻苦向学的回忆,两个灵魂的相融,则是让李悬把惊喜落入腹中的底气。
然而这种对人生坦途的自得又常常令他犹豫。
按照常理,他完整地继承了少年的学识,甚至少年刻苦坚毅的性格也在灵魂融合中不断冲刷着他自身的多种惰性,那么照着传统,进学,为官,功成名就,荣福桑梓。
然而,不知是异世为人的新鲜感,还是少年回忆中的朝旭锐气,更或者,是此世,他所处在的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变化,驱动着李悬,让他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