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三夜,像一场漫长的家暴。
除了雨,其他的一切都在黑暗中保持缄默。
y窝在被子里,也许是太安静了,他反而无法入睡。
他索性起身,把窗户打开。雨声清亮,湿润的风灌进卧室,搅动,化开棉花糖似的一团闷热。
y看见闪电跳跃在云端,像个三级跳的运动员,双腿纤长洁白,强健有力。
不知怎么,他联想到非洲羚羊。
一蹦就能跨越一条河流。让鳄鱼瞠目结舌。前蹄后蹄舒展,像一座赵州桥。
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羚羊跳起来,都呈现出这种优美的姿态。尤其是在被狮群围猎时,羚羊很可能会在情急之下,像篮球原地蹦跳,暴露僵硬的蹄子,和它发力的脆弱。
既然如此,为何不去非洲看看呢?
回到床上,y的脑海里浮现了初中历史老师的模样。
一个干瘦,佝偻,文弱,戴着圆眼镜的中年男人。姓张。
很多年前,一个热天午后,张老师在教室的黑板上,写下“人类起源于非洲,祖先是一只森林古猿”。他往台下望去,全班同学早已汗水淋漓的眯上眼睛,趴在桌上,宛如浇筑成一片的金属块。
只有教室顶上,一盏吱吱呀呀的吊扇,转动锈迹斑斑的刀片。迷迷糊糊中,y听见张老师在讲台上嘀咕,“当初,它为什么要从树上下来呢?”
y毕业后的一天,张老师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混混拖进巷子里,用钢管和砖头在后脑勺留下了致命伤。原因是多管闲事。他究竟管了什么闲事,谁也不清楚。但y想,张老师对一只几百万年前的猴子都要抱怨两句,肯定是某件比猴子下树更严重的事。
想着想着,y口渴了。他伸出手,像伸懒腰,拿放在床头的一杯牛奶。
牛奶尝起来味道很淡,像不干净的水。也许静置太久,奶味要么沉淀在杯底,要么挥发到空气中,也有可能是飘进来的雨水滴落在杯子,稀释。
牛奶放不了多久,新鲜的牛奶尤其如此。
暴露在空气中很容易变质。
喝了一口,他又情不自禁想到,这世界上那么多牛奶,正在腐败。
y感觉后脑勺被人锤击,鼻子一阵酸热。
他哭了。两行温热的泪水从他脸颊两侧滚落,像一面摊开的书。
讲实话,y坚信自己是个坚强的男人。因为他觉得自己很麻木,迟钝。母亲过去常常夸他,在y还是婴儿时,他蹒跚学步,摔倒在地后从来不哭,只是安静地趴在地上,等待大人把它抱起来。这让母亲回忆自己带孩子的时候,总是面带笑容,因为回忆里没有令人绝望的啼哭。
y认为,这恰恰是坚强的表现。而不是内心秉持一种伟大的信念,把悲伤表演成若无其事。
真正的坚强,就是麻木。
可他现在麻木不了了。一个有雨的夜晚,让他变得像诗人一样浮想联翩,多愁善感。同时,也让他失去了坚强。
y任由泪水在脸上滑落,他不想擦,泪水里有白细胞,也许这样会早点停止哭泣。
灼热中带着微微的刺痒,泪水的脚是穿了高跟鞋的。
就这样,y睡着了。
风卷着窗帘起伏,夜里的花瓣绽放。
y说了梦话,无论如何,一定要去一趟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