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三十九年。
初夏。
午时。
玉皇寺。
绕过香烟氤氲的贴金大殿,翠屏径直穿过後花园的长廊,在净室门阶那儿停住了脚步。
抬头,是极为苍润的题字:浮云阁。
门半掩,瞧里望去,紫檀香炉后,供着木雕的佛像。斑驳的树影透过窗棱,洒在佛前长跪着的女子身上,一派安谧。那女子一袭品月色袭地长裙,绣有云纹的上等丝织柔柔地铺在蒲座上,如同西湖的水波。她如瀑的乌发轻轻由一支通透的羊脂玉簪挽起,如丝般搭在肩头。
她不过二八年纪,正值花信。
此时,她闭上双眸,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祷着:皇天在上,保佑我祝家上下安康……她顿了顿,蓦得睁开秋水般清澈的眼睛,四处望了望,见四下没人,才安心地扭回头继续虔诚地祷告:保佑素栀,可以早日寻到……良人……
她眼中波澜被浓密睫毛的阴影掩住,看不清神情。可脸上腾起两团淡淡的彤云显露了她的心思。
虽说自称素栀的女子声量很小,可脚已踏在门槛上的翠屏耳尖,还是听到了。
“扑哧……”她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急急抽出帕子掩住嘴,进也是不进也是。素栀回眸,见是翠屏,也不恼。轻轻唤了声:“翠屏,你来了。”
那十三四岁的鹅黄女子微笑着应了声,碎步踏了进去。先在佛像前小心拜了拜,又踱到素栀面前,微微作福:“小姐,外头飘了些雨
怕待会儿下大了,又没有带伞。只怕……
素栀随着翠屏出了浮云阁,外头依然有细丝飘落。翠屏跟在素栀后头,信步在殿后花园。
细雨朦朦,少了些庙宇的烟火气。小路旁的栀子花丛隐隐有清香气息传来,她望去,看见翠玉色中无暇的白色花瓣很是显眼。不由得走上前去抚摸沾了雨水的花瓣,滑腻却冰凉。
翠屏善解人意立在一旁不打扰她的兴致,直到远远看见有一袈裟老翁缓缓走来,才轻声提醒:“小姐,方丈来了。”
那是玉皇寺最为德高望重的僧侣,名为无念。虽已早过花甲之年,眉宇却是半百的英气。从进了花园开始,他的视线就未离开过那个如同栀子花一般清新秀丽的女子。眼睛深处的秋水是探究与审视,又仿佛无一丝波澜。
素栀并未在意,大方作揖道:“大师,别来无恙。”
无念唇边逸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双手合十,弯身行礼:“借施主吉言,一切安好。只是,老衲观施主今日面相,印堂有异。可否听老衲几句劝言?”
素栀面色微微有异,随即如常,笑道:“愿听大师详解。”
他们已行至廊檐下,无念信手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白色栀子:“老衲无他言好讲,一切都是宿命安排,是福是祸躲不过。只想送施主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言罢,又双手合十行礼,不待素栀思虑妥当便悠闲离开了。
素栀望着他隐在廊角的身影,微微蹙眉陷入了沉思。翠屏见到素栀这般,奇怪地埋怨无念:“这老和尚,总讲些这些个说辞,让人左右猜测拿不定主意。真是虚张声势……”
素栀低低啐了句:“没规矩。”举步走过了大殿,仰头看阴沉的苍穹,喃喃道:“被大师这么一说,心里有什么悬着,还是早些时辰回府吧。”
玉皇寺门前停着祝府的马车,到底是当朝一品宰相之女,那马车是杨木为架,紫缯为面,又以金纱为帐,宽敞舒适,华美不可言,彰显出不凡的气势。
车夫赵有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见大小姐袅袅婷婷下了阶,忙搬出矮凳和软垫方便素栀上车。
这厢二人上了车,远远有喧闹声挨近,只听有人惊呼,有人大喊:“让让!”“让让!大小姐!大小姐!”
素栀寻声望去,登时愣住了,慌忙下了车,却在矮凳上一个趔趄,幸好赵有眼疾手快扶住了。来人是祝府管家和咏,他一路狂奔,发冠早已乱了,衣服上竟染了刺眼的血色!
他见到素栀等人,一下子便泪流满面,看周遭人多,也不管马车,左手拉着素栀的衣袖右手拉着翠屏二话不说就跑。素栀直唤:“和叔!出了什么事!你怎么……”
后面赵有跟来,四人刚转过巷子,和咏就扑通跪在不平的青石板上,双手伏地,泣不成声:“小姐……您快……快逃!”
“此话怎讲?”素栀心中悬着,慌忙拉他起身,可是和咏此时却如同一滩软泥。
“万万不可回相府!万万不可……有圣旨下来……说要相府……满门抄斩……,老爷夫人和少爷已经……已经……”和咏老泪纵横,再说不下去了。
素栀犹如幻听,不可置信看着同样惊讶的翠屏。满门抄斩……
“怎么可能!”她失声叫出来,死死拽着他的血袖,“和叔,告诉我,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