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大为从峡州市建行沿江大道分理处铺着三峡红大理石的三级台阶走下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还太平无事。
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时间还刚刚八点半。街心花坛里的花开了,是那种明亮的小黄花,在初升的朝霞映照下显得娇嫩和鲜艳,响着电子音乐的洒水车刚刚经过,雾状的水滴使花蕊分外晶莹;一辆印有那个扎小辫的小姑娘的稻花香广告的公交车停下又开走了,下车的乘客各自东西,只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互相搀扶着走向不远处的分理处;人行道上的香樟树叶将阳光变得斑驳,不清晰的洒在一个站在树下拉着小提琴乞讨的高个女孩的身上,女孩红润的腮边挟着琴托,一顶网球帽、一副大墨镜,看不清她的脸,但悠悠琴声显示她拉得很专注;一辆白色的江铃面包车停在百米开外的非机动车道上,车门敞开着,司机坐在驾驶台前抽着烟,发动机没熄火,还听得见发动机发出的声音;一个壮汉穿着背心,边走边吃着牛肉面,也许是天热,也许是太辣,也许是很对胃口,脸上红光满面,啧啧有声,引得站在路旁闲聊的两个男人暗自发笑;穿黄马甲的环卫女工俯身捡起一个被人遗弃的统一绿茶的空瓶,塞进清洁车上挂着的塑料袋里,里面鼓鼓囊囊的,肯定捡了不少;一队人马打着“青年志愿者”的旗帜,兴高采烈,谈笑风生的走着,临近五一劳动节,不知又是要到哪里学雷锋做好事;一个女子在不远处的林荫道上走着,提着一只红色的密码箱,一身白衣,显得很素净;身材匀称,风摆杨柳,也有一副好大的太阳镜,连那张不大的脸都快遮没了。刚才在分理处她被银行职员恭恭敬敬的请进一间密室里去了,不像王大为那样需要在柜台前凭着号码排上十几分钟的长队,这也莫怪,谁叫人家有钱呢;一个歪戴着大檐帽的银行保安从开着空调的分理处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点燃了一支烟,美美的抽了一口。
一切平安无事。
可王大为却始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而且有些别扭。他再环视了一眼:隔着宽阔的大道,有两辆面包车里人影晃动,看得见有摄像机的镜头在反光,又是路边,电视台如今也学会时尚、学会作秀、学会猎奇了;一群太婆在录音机的伴奏下,跟着的歌声在跳那首轻快的《好日子》,动作古怪却又认真;几个学生你追我赶的骑着山地车一掠而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和一路的欢笑;有客轮在长江航道里庄严的鸣笛,声音浑厚,一直可以传到对岸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之间,在对岸最高的山顶是电视台的差转台,就在高耸如云的电视铁塔下面,几间小屋、一大排荧屏、几个值得尊敬的人;有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坐在街边的石凳上在翻看着那本宜昌石头的长篇都市系列小说之三的《直插云帆》,不时的发出会心的笑声;有一些重庆籍的水手爬上沿江护堤,叶子烟、光头、得意洋洋的神情、大声地咳嗽、将痰毫无顾忌的吐在干净的地砖上;他扭过头来,恶心,这可怎么创建全国卫生城市呢?
他笑笑。阳光、春风、绿叶还有人群,一切太平,一切祥和,找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也许这就是潜意识与现实之间的矛盾,这就是在特种部队待过四年养出的敏感,这就是挥之不去的习惯。他本身就是一个硬朗而又刚毅的家伙,平头、剑眉、大鼻子大眼大耳朵、有棱是角的国字脸,总显得有些冷面小生的感觉,不过他的眼睛很有神,而且五官端正,下颚也有些性感,如果笑起来还是很有魅力的,也有些帅气和潇洒;一米八二的身高、行动矫健、动作果断,太阳出来了,他有些嫌热,走出分理处就脱下了西装,一件蓝色格子的雅戈尔衬衣更衬托出他那经过军旅生活锤炼出的强壮体魄,个子高高的,笔挺的七匹狼长裤还是显得挺干练的。
他总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曾经有过的军旅生涯会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而且使他得益非浅,所谓先人一着、所谓军人的敏感、所谓特种兵的嗅觉、所谓男人的瞬息反应全在这里体现出来。李玉如、杨婷婷两姐妹是相信这一点的,而且佩服得五体投地;妖精会笑着骂他“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孙晓倩也相信,只是和钱凤柔一样,羞答答的不愿承认而已,冰美人还会冷冷的说:“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瞎猫碰上死老鼠”;刘心怡和韩巧巧却相信自己的心理感应,对于他的直觉不与评论,尤其是神仙妹妹,淡淡一笑:“说相信,他挺笨的;说不相信,还不大巴掌打过来了?”
王大为自嘲的笑笑,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黄鹤楼香烟。
事实上他已经走过去了,可那位乞讨的少女拉的那首《新疆春》鬼使神差的又把他给拉了回来。那是一种久远的记忆,他不到十岁的时候就拉过这首曲子,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拉过。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南正街那栋陈旧的两层楼上房间里的木地板的红漆都快脱落光了,跳跃的音符在他的宝贝玩具枪和铁皮坦克车上轻轻掠过,当音乐老师的母亲就一动不动的顽固的坐在他的对面的一个小凳上,她这个时候不再是慈祥的妈妈,而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妖婆,一个挑剔到极点的坏女人,除了音乐她什么也不知道了。他至今仍然想不明白,过了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