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我的手书给赵构,无非是他在后宫和民间的双重压力下,对枉杀父帅有了悔意,却碍于君威,不愿低头认错,需要个台阶才平反风波亭一案。
这个台阶,他想要我来给,让我代表岳氏递表乞恩,他以赐恩的方式下诏来昭雪冤案。
为父兄和被牵连的将领正名,骨肉团聚,带动因反对一味议和或流或贬的有志之士重返朝堂,是自己和阿娘魂牵梦萦的念想。
但,为一桩不折不扣且必当流传后世的冤案,难道赵构不应有人君的担当而自省自查,罪已天下?
当初父兄坚拒认罪,赵构便是纵容秦桧找出个莫须有的名头,也要置他们于死地。如今悔了,却要我来下跪乞求,为他的昏庸败德涂脂抹粉。
父帅宁死不求他的恩赐,我怎会辱没岳氏的尊严门楣?如此,阿娘即便得释,她不会心安,胡李等官人纵然官复原职,亦如何能坦荡无愧地立于朝堂?
父帅一生英勇忠烈,光明磊落如夏日之阳,足赤之金,他的平反,绝不能有任何的妥协!
“太后有令,不敢不从,只是小可笔法实在粗陋,不宜现丑。天色已晚,太后若无别的吩咐,请恕告退。”岳霖的拒绝,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九郎,开局你已输了。韦太后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那一刻,她在朗然照人的青年身上,看到了星光灿烂。
岳霖前脚告退,赵懿便大踏步地进来,给韦太后请过安,一屁股踞坐在案几旁,笑:“祖母,我听说姜汁加艾粉能治关节痛,茉莉,快去弄来。”
他不讨赵构和皇后等人喜欢,老太后却说他真情率性,向来宠他,是以祖孙两个一向亲近。
“这两日在山里转,只转出一个偏方来么?可还有其他见闻?”韦太后将一碟素点推给他。
赵懿拿起酥饼吃:“周致深官当得不错,山里的百姓衣食无忧,知礼义,辩善恶。离此处不远,还有个规模不小的私塾。”
眼见对方欢喜地微笑,端起茶盏,问:“刚出去的,是岳帅的公子?”韦太后不答反问:“你觉得,此子如何?”
赵懿摸了摸鼻子,他来湖州听说最多的便是这位岳三公子,士林对他的评价几近完美,无可挑剔。民间传言则极为夸张:他的风仪让全城的小娘子颠倒痴狂,他的琴声可引飞鸟盘旋,他的书法能惊泣鬼神。
刚才那人远远地迎面行来,行止与他在太学见过的青年才俊似乎相差不大,优雅得体。但不知为何,他却联想到曾见过的最奇秀之河山。
“你孙儿只对小娘子有感觉。”赵懿心里莫名怅惘,面上却痞痞地笑:“祖母招见他,必是和老头子又有新的协议,这个,当然,不关我事。”
韦太后习惯了他私下里吊儿啷当的语气,收拾好经卷,侧头看他:“你只想知道恪天府长公子的事。”
“祖母肯说了?”赵懿放下茶点,喜孜孜地挪到韦太后身边,殷勤地为她按摩:“我便知道,你最喜欢孙儿。”
韦太后却让他再次失望,摇头叹息:“我说过多次,这事我应过你阿爹,不让他人知。”
不说我也知,是与岳帅有关。男子眼中飘过一丝清明:当时益国公刚为老头子办完脏事,却为他最赏识的长子请罪,定然是因为触了天子逆鳞。
韦太后听他不语,以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紧盯着孙儿,正色警告:“你这无非是为了恪天府的小女娃,我给你说,眼见她一日日出落得跟花骨朵似的,你万不得对她动什么歪心思,她翁翁是绝不会让她进你安定王府的,到时,难受的还是你自个。”
“祖母又犯糊涂啦。我对她和珠瑶一般心思,再说太熟悉,你孙儿我虽好美色,却也下不了手。”男子啼笑皆非,嬉皮笑脸。
女仆在银盘薰笼中燃起苏和香,清淡的气息温和柔软,恰如太后此时叮嘱:“如此,便对海棠好些,早日生得一个孩儿,也算给你爹和皇后有个交待。”
赵懿原本眉开眼笑的一张脸,慢慢地沉将下来。
话说岳霖告退后,独自行在秋夜的凉风暮雨,一袭白袍衬着青石小径上的稀疏红叶,在微弱的路灯光里,一半是凄清,另一半是孤寂。
倘若事事入心,负荷过重便难以承受,清醒之际学会放下些许。不得忘记你从何而来,但尽人力,结果如何,且听天命。
当往事次次循恶梦而来,当心中的悲愤和哀伤无法排遣,义父的教诲,便响在耳边。
忽然之间,对远在天边的义父,思念如排山倒海。
他的身上流着父帅的血,学识武功,人格铸造却来自义父。在一生成长最重要的时光,日日的陪伴和照顾,方如春雨润物,言传身教至灵魂深处。
子集经史,义父精通,君子六艺,义父谙熟。到湖州半年,当地士绅便因他沈深有德,谨重博雅唯他马首是瞻,如此大德高才,竟因与他的父子缘份,放弃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