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的春光透着格窗斜照进来,铺洒在地上,被整齐地分割成一方一方,晒着我的背脊,也觉得极是暖和。这是我带阿音回云中后的第四年,那时的王府中,婢仆们称我殿下,亦称她为殿下。
午后在书房里看书是我多年的习惯,至于阿音……她那年和我赌气,身子洇了雪水,受过寒,后来怀阿月时又不肯好好将养,此时应当是拢着熏炉,蜷在床榻上午憩。
书房门被悄悄地推开一丝缝隙,只闻很轻盈的脚步声,却不见人影,我方将书卷放下,与书桌齐平的地方便凑来两只束着绢带的垂髫。
“爹爹,阿娘……不带……阿月,睡。”
女公子牵着我的袖口微微摇摆,我抱她到膝上,捏捏她细弱的头发:“阿娘这几日病着,我们一起去瞧她,好不好?”
阿月轻点着脑袋,口中又咿咿呀呀地些什么,两岁孩童,成日正是学话的时候,阿音总嫌她烦,嫌阿月缠着,她不好睡觉,也不好出去跑马。
阿音和阿月,都是我的姑娘……
我抱着阿月穿过几重游廊,她伸出细细的手指,去掐一朵花,想要插到我发上。
“爹爹……花花。”
我自是拗她不过,阿月瞧我发髻上簪了一朵海棠,拍着胖乎乎的肉掌,府中下人见我这副不伦不类的怪样,却早就习以为常。
阿月是我第一个孩子,又是个郡主,自然是视作珠宝,要星要月都摘给她。
阿月软软地趴在我怀中,搂着我的脖颈,那年她方出生,我自觉不过是昨日的事情,一眨眼,粉团子已会叫爹爹了,或许经年后阿月出嫁,也不过是转瞬之事。
只哀吾生须臾,但羡无穷长江,拥有万千岁月,享尽人世百转……
风吹着梨树梢头飘落的花瓣散入帘栊,我方抱着阿月进门,便听到一阵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声音,转过屏风去,却见阿音好端端躺在榻上。
“你们怎么又来了?”
阿音半睁着眼看我,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可她唇角分明就有一点水渍,一定是又背着我偷吃酥酪了。
我把阿月放下来,伸出一只手去:“拿来吧。”
“拿什么!”
阿音气呼呼地瞪我,耳根却发红了,谎话精,多少年了,在我面前谎还是时常露怯。
我摇着头走过去,将帘子一掀,枕边一碗糖蒸酥酪便露了出来,伸手一摸碗沿,果然是冰镇过的……
阿月见此,拍着手就笑了起来,直呼她阿娘谎。
我吩咐下人将阿月抱出去,移步坐到床沿,酪被我收走,阿音瞧着是生了气。
“你今早才咳了几声呢,”我揽着她的楚腰,让她伏在我膝头,“还没入夏便这样贪凉,等入了伏,你要怎么办才好?”
“连碗冰酪都不许吃了……”
她埋怨后笑睇我一眼,舒手将我发髻上的棠花取下,托在指腹赏玩:“午饭后才走不到一个时辰,怎么这时候又来了?头上还戴一枝花,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外头楼里的倌?”
“娘子既我是倌,那的可就上来了?”
我作势要上床,却被她推下来:“做什么?当真又要自荐枕席了,这些年你这模样我也不知见过多少。”
“你我夫妻,自是百般形态皆见过的。”
我和衣躺在她身旁,她贴过来搂我,却嫌我腰间玉带太硬太凉。
“带子解了,要么就下去。硬邦邦的,也不嫌硌得慌。”
我依言解了带子,随手扔下床,一把搂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肩窝:“朝中来了消息,陛下或要立储。”
“你爹爹想立谁?”
阿音像只猫儿一样缩在我怀里,我的心思她懂,虽在云中在了三年,可朝中权势,我也不曾放下一分。
只是朝局平衡了数年,而今忽传出要立储的消息,便如同一块巨石,陡然砸入湖面。
“你猜猜。”
她漫不经心地打个呵欠,枕着手腕:“我猜……定是你大哥哥端豫王。”
我正要开口话,她却伸手堵住我的嘴,颇得意地自了下去:“若立你二哥哥,且不他这些年做了颇多错事,单立了他,他日后便容不下你。若立你……你又岂会容得下你二哥哥?你爹爹想保全他这三个最出挑的儿子,只有立你大哥哥了。”
我笑了笑,皇长兄是冲淡宽容的,他若登位,我自可做个闲散王爷。
驰马江皋,逍遥容与虽好,却未必是我想要的。
“你打算做些什么?”
阿音眼眸凝笑,不问我待如何,也不问我心意,她知道我当然是放不下的。
这些年二哥哥还立在朝中,我也未有雷霆手段,为的便是让他和大哥哥鹬蚌相争,我愿做那个得利的渔翁,也欲做那只在后的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