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梁河向南,一处空旷的山岗上,萧砚一手扶刀,一手负于身后,只是面北静静而立。
天空飘落下来的雪粒夹着雨丝,纷纷扬扬甚是酷寒,但纵使如此,这雨雪却并未湿透他的披风,而是在距离他尚还有寸余,就随着灼热的煞气而消散化开,随风荡去。
身后负责牵马的不良人在暗暗感叹之余,便只是恪尽职守,一面警惕扫视着四野,一面随时静等着萧砚的命令。
山岗下,就是这两日萧砚他们驻扎的营盘,但现下观之,整个营寨内都显得匆忙,却是已做好了拔营而动的准备。帐中本还有上千乱军的俘虏,也尽数被编成了民夫,这会便在雨雪中忙忙碌碌,半点怨言都不敢发。
站在这山岗上,视线正好看见数里外且宽且长的高梁河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层,在灰暗的天色下闪着刺眼的光,恰如漫天肃色中的一条银白腰带。
正所谓“白马向清波,乘冰始渡河。置兵须近水,移营喜灶多”。在这天色酷寒之际,虽冷的人直打哆嗦,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渡河之机,连搭建浮桥的功夫都可以直接省掉了。
对于萧砚来说,这条幽州南拒敌人的天险已变得可进可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对于北岸的燕军来说,却是如鲠在喉。
且说燕军规模达到了二十余万,其中本就是鱼龙混杂,形如流寇,更是有不少人本就自认是流寇,干着的也是劫掠的事,所以自然也有不少部众不受约束,违抗军令将阵仗延伸到了高梁河左近,为的就是随时能够南渡在涿州等南面的州郡里捞上一把。
但至现下,这高梁河北岸几乎是一座燕军营寨也没有,有的只是匆匆搬离的寨蓬废墟,以及一些来不及带走的锅碗瓢盆,散落了一地。
自从前两日萧砚拔营至此,这高梁河北岸的燕军就避之唯恐不及一般匆匆离去。
没有人是傻子,更何况是在这乱军中积攒起些许家业的大小头领,人人都是野心家,而野心家能活到现在,就足以说明脑子不会蠢到哪去。
南渡劫掠的乱军,就没有一部能够完整回去的,或者换个说法就是,南渡的军马,要么是尽数覆没在了高梁河以南,要么就是剩那么两个尚存的幸运儿苟延残喘的逃回去。
但逃回去的人,几乎是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南面到底有什么,有人说南面有梁军的数万大军,早已布下了一面罗天大网,对他们所有的行踪都了如指掌。有人则是说南面虽仅有千余人,但暗地里却有一部神出鬼没的杀手,时常在出人意料的一瞬间,摘掉每一个被他们盯上的人头。
演变到最后,传闻已是不但有数万汴梁禁军,更连传说中的玄冥教,也尽数倾巢入了河北。
故整稍稍接近高梁河的乱军,在见到萧砚的营寨出现在高梁河南岸后,就纷纷拔营向北而避,唯恐成了燕军在南面的炮灰。
萧砚本已做好了打过河的准备,奈何北岸的人马实在是不堪,眼下站在这山岗上,更是连半个乱军的影子都看不见,极为空旷。
南面这些消息自然是他派人放出去的,为的就是不让乱军继续向南,而是让他们就围在幽州左近打转,后面收拾起来也方便的多。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几个不良人便很客气的见礼:“韩先生。”
萧砚没有回头,还是站在那里,但在身后人即将行礼的前一刻,率先开口:“拔营一事,准备的如何了?”
韩延徽收回了向下拱手的姿势,而后拢手于袖中,肃声道:“依主公军令,仆已命人荡清了北岸十里,几没有发现燕军的身影,营寨也已收拾妥当,随时可以拔营。”
“不错,藏明行事,我向来放心。”
韩延徽得了夸赞却并没有多有得色,反而脸色颇为凝重,正色道:“主公,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便是。”
“仆以为,现下渡河并非是好时机,乱军纵使实在不堪一击,但在这幽州城下也有十余万之众,除去妇孺不可战之辈,亦有五六万青壮。”
韩延徽清了清嗓子,建言道:“元将军那里两千定霸都,不过只能勉力维持住刘守文那里的秩序罢了,而乱军各处几乎是各自为政,十余万燕军不过只是明面上听从刘守文指挥而已,若彼时乱军受到了威胁,还能不能受刘守文操纵也是个问题。我军不到两千战兵,甚至有千余都是漠北骑卒,焉能如此步步紧逼?”
说罢,他又补充道:“仆并非怀疑主公之用兵,实是敌我双方的兵太过于悬殊,就好比如一直猛虎陷于泥沼中间,就算再怎么勇猛,也难以对岸上的牛羊造成什么威胁。依仆之见,主公应该再积蓄些许兵力……”
萧砚并不打断他,在认认真真听完后,才故作神秘笑道:“谁说我只有两千兵?”
“可……”韩延徽怔了怔,而后下意识道:“主公难道还有其他后手?”
“我两部大军就在眼前,焉能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