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闻言,扭头去看身边的芹娘。
清冷的月光洒在廊间,也洒在芹娘年轻又秀丽的脸庞上。
如今的芹娘,已与逃难路上判若两人,不再柴瘦,不再警惕彷徨,似乎又恢复往日在乡间的利落,然而她的眼里,终究残存着一抹风霜。
既知芹娘心中所虑,谢蕴亦解释道:“围攻雒京的凉州军,大多自西北边陲而来,他们行军未经青州,北海郡此番不至于受其牵累。”
“那恩公呢?妾听闻西凉军有数十万之众,甚是骁勇,青州牧可会派恩公前去征讨?”
这个问题,谢蕴给不出确切答案。
毕竟她是崔青州‘提携’上来的代太守。
倘若崔青州改了主意决定进京勤王,大概率会召她这个武猛从事同往,至于崔青州发现她的真实年龄后会不会打发她一边去,眼下是说不好的。
“我若受命前往雒京,也会安排好此地事宜。”
芹娘做的布鞋里,垫了一层兔皮毛。
谢蕴踩着软乎乎的鞋垫,又道:“北海郡有刘家从叔和张都尉在,寻常宵小必不敢来犯,姐姐们在家安心过年便是。”
“再过些日子,我阿娘和孙媪她们也会回来。”
然而,芹娘担忧的,从来不是自己与女儿会再变成流民。
令她放心不下的是眼前少年郎。
战场上刀箭无眼,饶是最英勇的武将,也有可能一去不返。
更何况,恩公还如此年幼。
哪怕刘翁平日里将恩公的本事说得神之又神,可在她的眼里,恩公只是一个喜欢新衣裳新鞋子的寻常少年。
芹娘望着少年脱下新鞋藏到怀里,心头不禁泛软,也开口:“妾自己便是这般过来的,所以明白,若无王师平定兵乱,雒京百姓必是要遭难了。”
说着,芹娘顿了一顿:“可妾身出自私心,更想让恩公平平安安的。”
谢蕴换回旧鞋,也站起身来。
“不止是我,”她纠正了芹娘的用词:“应该是大家都要平平安安才好。”
翌日,谢蕴前去拜会姜则,特意绕道去了一趟毕宜先前搭建在营陵城外的流民村。
深冬的清晨,亦是呵气成雾的时节。
谢蕴牵着马经过那些茅草屋,看到有农妇在整理渔网,那是一张用粗布与麻绳编制的网,虽粗糙,却也缠住了一两条半掌大的河鱼;又有男子抱着干草在加固屋顶,而扶着梯子的,正是家中打着哈欠的稚童。
随着那轮金乌高升,整座村庄也苏醒了过来。
公鸡打鸣声,响彻这一片土地。
在不小心与某位赶着送鸡鸭去抢占村中唯一池塘的农妇撞了个满怀、差点遭对方讹诈十文钱后,谢蕴又被人给喊住了。
那是个抱着木盆的小女娘。
小姑娘见谢蕴回头,立即笑着跑过来:“竟真是小将军!”
一声小将军,也叫谢蕴记起了她。
“你与你大伯母都在此处?”
小女娘重重点头,因为小将军还记得她而欣喜,“上月我与大伯母进城,向城门口的守卫打听小将军,他们说小将军去守岷县了,现在看到小将军好好的,我就不担心了!”
谢蕴也注意到木盆里有不少衣裳,小姑娘主动告诉她,来到营陵后,自己大伯母就再嫁了。
对方,是同样逃难而来的鳏夫。
“我现在唤大伯母叫阿娘。”
小姑娘嘴边含笑:“阿爹早早砍柴去了,阿娘在家里织布,我用过朝食,闲着无事,就去河边将衣裳给洗了。”
谢蕴瞧着对方被河水冻红的双手,没去问冷不冷,只重新看向小女娘沐浴在晨光里的面庞:“我今日过来,是想问问你们,可愿随我前往平昌城。”
这种举家搬迁的决定,不是一个小女娘可以做下的。
所以,谢蕴又去寻了流民村的里正。
她提出了一套人口引进福利,给迁居过去的流民分发田地,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在平昌县落户,就能拥有规定亩数的良田使用权,并且,前五年不征收人头税。
谢蕴没逼着人当即表态,给了大家两天时间考虑,然后,跑去别院给姜则送年礼。
姜则瞧着矮几上的两个油纸包,心情很复杂,谢广坤借着送年礼在北海郡境内到处讹人的事,他已经略有耳闻。
眼下,终于轮到自己。
“从舅不拆开看看?”
姜则还想着自己此次该出多少血,跪坐在对面的少年稍稍倾身,将油纸包朝他推了过来。
少年推完,还冲他矜持一笑。
姜则:“……”
他又不是不知道,谢蕴给北海郡众世家送的什么玩意儿。
就像没听懂谢广坤的催促,姜则将油纸包推至一旁,也将话题拐到雒京战事上:“可惜你身上无朝廷的正式任命,要不然,派遣两万兵马前往雒京,打出勤王的旗号,不失为一个积攒人望的好时机。”
“从舅莫不是忘了,北海郡只有五千郡兵。”
姜则闻言,拿茶碗的动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