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人如此激动,元俪有片刻的迷惑,但有前面的记忆引导,很快跳跃出相关的记忆。但现在雕塑家谦和有礼,不似记忆中的骄横傲慢。他创造了作品,作品也重塑了他。她对他微笑点头。
“祝贺先生——境界——提升!要创造——英雄,必须——去了解——英雄的时代,英雄的作为,真正的——去倾慕他,才敢——下刀。把——自己的感情——融入进去,才有——心灵的——净化。锤炼灵魂的——过程——是痛苦的,但——锤炼后的灵魂——更是——澄澈的。先生——做到了,便有——传世作品——问世。”
“谢谢!”雕塑家想去握元俪的手,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他一看,面前已换了一人,元俪已被他挡在身后。
握住他的正是孙沫,“先生激动了。我的妻子她还在病中,我代她接受先生的感谢。同时也为先生的感谢回以感谢。”
雕塑家望了一眼孙沫,忽有所感,“上次真的是你吗?”
孙沫装糊涂,“先生玄冥,我不能懂。人之差别,可为天地之别。或飞龙在天,与日争辉;或爬虫于洞,不见天日。二者层次之别,不相往来。先生见谅。”
雕塑家叹了口气,“那日回去之后,开始我非常愤怒,继而又非常悲哀。作品如子,爱之私之,作品被毁,犹如痛失爱子。沉沦一段时间后,我决心重新雕刻。可是我的思维已经被打乱,总是想起那日那两位女孩的对话,然后失去了灵感。那么几天,我每天都在狂躁之中,脾气变得暴躁。
“那一日,我又来到了这里,碰到了那天说话的小女孩。她见我在原来的雕像处徘徊,便问我,这个雕像是不是我雕刻的?我说是。她又问我这雕的是羿吗?她看过射日的传说故事。我说是。她又问,羿是哪个时代的英雄?我不知道,就被问愣了。她便笑我,说我竟然不知,怨不得雕成那个样子。毁了就毁了,有什么要紧?只因破坏全局,罗素连完美的手都能砍掉,这不完美的东西,留着贻笑大方吗?我无言以对。小女孩治愈了我的狂躁,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冷静下来思考。我想重新开始自然不错,可是我只想复制出以前的作品却大错而特错。事过境迁,就算那是完美的东西,怕也是复制不出了!我决心重新创造。我翻阅大量的资料,并徒手勾勒英雄的形象。彤弓素矰,诛凿齿,除九婴,缴大风,断修蛇,擒封豨,上射十日下杀猰貐,恤下地之百艰,他本是成就尧天子位的英雄!他的形家慢慢明朗开来,我才开始着手选料雕塑。其间曲折,一言难尽……”
“匍匐在——英雄脚下的——那是——六凶兽?”元俪眼尖,雕像周围的人散去,她一眼看去,便看到六只凶兽伏在雕像人的脚下。六只凶兽各具姿态,栩栩如生。这雕塑的作者果真倾注全部精力,令人钦佩。“先生功力,不同凡响,堪称大师。”
雕塑家望了望元俪,“这件作品,费尽我心血,耗时百余天,才终于完工。望了它,我甚至有落泪的冲动。我想,假如有人想毁掉它,我一定会跟他拼命!假如它毁了,我也愿了了此生。”
元俪悚然动容,“先生心血——果然倾于此,上天一定——不负先生。”
“我还想,不知那日颇有微词的两位女孩见到此全新的雕像,会如何评价?”
元俪还未回答他的问话,孙沫不乐意了,“先生差矣。那位小女孩未满十岁,尚未成年,而我家夫人是成年人,先生把她们并列,合适吗?”
雕塑家一怔。他一直以为她是本校的学生,所以从来没怀疑会遇见她。他坚持大肆宣传,也是引起那位不知名的女生注意的。他觉得,她得知旧像损毁,新像新立,她一定会来观看。谁知仪式到结束都没看到她的身影,心中不由惆怅。谁知结束没多久她就出现了,心中不免激动起来。他的心中,觉得她的评价很重要,他一定要得到她的肯定才行。若不然,他心忐忑难平。他现在才知,原来她已经成婚了。那么今天,倒是真巧。
“抱歉,先生。尊夫人年轻,也是我眼拙。我想当面问问,夫人对此新的雕像印象如何?”
元俪清清嗓子,思索着,轻念出来。
“雕像若何?天地独立。雕像为谁?上古善射。彤弓白矰,为天帝赐。受诏除恶,以扶下国。尧帝之时,十日并值。禾焦土枯,凶兽如织。畴华之野,凿齿霸域;凶水之上,九婴吐焱;青丘之泽,大风肆迹;桑林之中,封豨毁穑;洞庭之下,修蛇乱袭;弱水之居,猰貐人食。英雄受命,转战四极。自东向西,自南而北。下杀六兽,上射九日。天下咸平,人间祸息。为小人害,英雄终惜。岁月如河,大浪淘砾。人说神话,信无空度。精神不朽,永垂如爝。”
因为思维很快,元俪言语跟不上,说得并不流利,但雕塑师却听得心潮澎湃,“好!我有意把此诗刻字留于雕像旁,望——夫人莫要推辞!”
元俪有些吃惊,想着她随口而吟,竟要刻石,莫不贻笑大方?她想要推辞,但耐不住恳求,就勉强答应回去再加修饰。
雕塑师心情激动,还想说什么,却被孙沫拦住了。让他改天找他就行,他的妻子累了。还不由分说,向他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