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收完了,生产队耕地耙田栽秧,头二十个妇女一起下趟,一趟秧下来就是亩把二亩田。但道这栽秧,古人有首诗这样写道: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其实社员们哪有这么多的感悟,他们终日腰酸腿疼,或头顶热日,或身披风雨,早出晚归,只是赶着时令栽好秧,乞求年成好些,多收三五十斤稻子,能够多吃几顿白米饭而已。
话说那日,农历夏至,也恰逢五月端午节。赵妈妈一大早起来,将西屋东屋及南屋门檐上插上艾草和菖蒲,又将昨天晚上就煮好的粽子捞在瓷盆里,方去饲喂鸡鸭猪狗。差不多忙停当了,赵家大人侠子才陆陆续续起床洗脸吃早饭。一般人家今个早上是不煮粥的,赵家人多,况且吃粽子也怕噎着,赵妈妈还是煮了一锅稀粥,所谓的稀粥,不过是少许米和大麦糁子熬成的粥汤,装在碗里能照见人影,鼻孔略喘粗气,便会显出两条水沟来。忠礼及上学校的侠子们吃了粽子上书房。忠仁两口子没有上工,队里的秧田赶不上栽,全体社员今个休息,只有用牛的,打水的机师(现在不用社员踩水了,每个生产队都有机船,八寸的水泵,柴油机动力),还有几个整田的壮劳力依旧上工。赵妈妈问忠仁:今个儿中上吃什呢?忠仁道:今个也是夏至,作兴吃面条,反正也不上工,就擀面条吃。赵妈妈道:也行,正好家里还有些小麦面,摘个青瓜炸汤。吃好早饭,赵妈妈拿出面口袋,忠仁搬来面缸盆,放在小场棚里的长小桌子上,和面搋面,士英小丽则揉面擀面切条,忙得不亦乐乎。
丁大舅拄着树棍,一路咿咿呀呀唱着小调,来到赵家路口,大黄狗便狂吠起来,大舅大声骂道:眼瞎得了?舅爹爹都不认了。忠仁等人闻声抬头,见是大舅,忠仁道:那叫你这么长时间不来了,狗都不认识你了。士英亦笑道:舅爹爹拄着个棍子,还以为是铁拐李下凡的呢。大舅站在小场外,假装生气道:没大没小的。小丽道:舅爹爹生气了。士英道:我们家舅爹爹从来都不晓得生气,舅爹爹是不是的?大舅笑道:犯不着生你们的气。赵妈妈道:大舅几个月没来我家,脚又紧干踒了的?大舅道:唉,回头说给你们听听,变天走路滑跟头的。早有大牛搬来小板凳,放在舅爹爹屁股后面,赵妈妈夸道:没有人叫他,他倒见眼生勤地搬个板凳给舅爹爹坐坐呢。大舅坐下,赵妈妈问道:饿了剥个粽子给你。大舅道:粽子不吃,粘东西吃下去会醋心,倒是渴了。赵妈妈道:还有一碗粥呢。便上锅端来,大舅接过,道:你家粥煮这么稀呀。赵妈妈道:不是还有粽子呢嘛。大舅笑道:看这粥稀的,半升米煮八盆,锅里起上浪,盆里淹死人,不是咸菜来打坝,一直淹到泗州城。
赵妈妈等听了大笑,士英差些笑岔了气,说道:舅爹爹真能说呢。赵妈妈道:在丁家沟口有名的小说嘛。忠仁对大舅道:过了年就没来过我家,快半年了,这回有什么要紧的事?大舅道:看你说的,好像没事大舅就不能来玩似的,不过这回倒真的有个要紧的事呢。遂把淑芬托梦的事说了一遍,道:我们大队顾家墩子有个年轻的小寡妇,人生得标致又勤快能干,说给三成子倒也合适。赵妈妈道:三成子是要找个填房的呢,不晓得他自个儿想不想找。大舅道:有些事也不能由着他性子来,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赵妈妈道:也是的。小丽道:三哥一辈子的事呢,还是要看他的想法,强扭的瓜不甜,在我看他不大肯,一来三嫂过世不久,他心里还有三嫂,二来看得出刘家二丫头对他有些意思。赵妈妈道:这个不能瞎说,人家二丫头是个黄花大闺女,再说呢比三成子小近十岁呢。士英道:人家张家怎么说的?大舅道:张家我去过了,把话给我的,就是那天去他家,才把个脚崴了的。忠仁道:我们说了都没用,等放中学,忠礼回家问问他再讲。大舅道:先不谈这个,今个儿太阳烘烘,怎么不下田栽秧的?今个交时了,俗话说时里栽秧赶上趟呢。忠仁道:田没赶上。忠仁搋好面,上码头洗了手,对大舅道:大舅,你坐会儿,我去田里看看。
忠礼放学回家,见大舅赶忙打了招呼,然后说道:大舅今个儿怎么有空来玩的?大舅道:特地为你的事。忠礼道:为我什呢事?大舅道:一个月头里,淑芬托梦给我,说你带着小雪辛苦,让我帮你物什个女人,到身旁照料你爷俩,正好我们大队有个小寡妇,蛮适合你的,就过来问问你。忠礼道:淑芬过世才半年,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这事,让大舅费心了,再过一年半载,再请大舅帮忙。大舅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忠礼道:不是不给大舅面子,我真的一点思想准备都没得。大舅再三相劝,忠礼就是不松口,大舅叹道:实在不肯,大舅明天便回了人家,也让人家断了这份念想。忠礼又陪大舅说些家常话。说话间,面条已下好,赵家人都回来吃中饭,忠仁道:陪大舅吃两盅。大舅道:最近不想喝酒,吃碗面条就行了。忠仁道:那就随大舅意了,反正也没得下酒菜。忠志道:早上不去买些肉的?赵妈妈道:现成话会说呢,大舅小傍中才到,那个时候到哪块买肉去?一家人吃面不提。
丁大舅吃过中饭,稍息了会儿,便告辞回家,忠仁要用船送他,大舅道:你们下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