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六章 番外杀孽
乾清宫,西暖阁。
宫人蹑着步子进来低声禀报,一直坐在矮榻上等候消息的皇帝没想到郑璃去得如此痛快迅捷,身形不由停顿了一下。他将那几封要命的书信放进了一只黑漆嵌螺秞长方盒里,亲手搁在抽屉最深的底部。又用几本线装书重重地压着,似乎这样才能淹没住自己的厌弃。
皇帝闭了闭眼,良久才对着总管大太监刘德一哑声道:“去坤宁宫给皇后通个音讯,让她宣寿宁侯府的张夫人即刻进宫。这件事到此为止,任何人私下议论拿住后一律当斩。再派一队金吾卫看护住东宫,朕这回要好好地给太子一个教训,竟被身边的宵小愚弄至此。若非郑璃知趣……”
乾清宫大太监刘德一心口砰砰地狂跳,悄悄用袖子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水,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却退了下去。待出了宫门,才尽量不着痕迹地回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宫室,心想就是生为侯府贵女又嫁入高门做长媳又如何,在皇权的威压下同样只是一介毫不起眼的蚍蜉,只是不知太子殿下要是晓得这件事会如何面对。
很快,刘德一就知晓了答案,太子应昶自尽于东宫……
无数的惊愕和怨恨细密地交织在那一晚,很多事情最后想起来都如同梦境一般虚幻。很显然,有些事情出乎了帝王的掌控,他本来只是想借着此事给太子一个警示和教训的,演变到最后竟然导致了太子的骤然薨逝。所有的事猝不及防地叠加在一起,就像殿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谁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片导致了煊赫宫室的坍塌。
宫人散尽之后,皇帝一个人负手站在钟粹宫的殿堂里。一夜之间这间失去主人的宫殿便显得颜色黯淡,刘德一不敢上前打扰,执着一柄拂尘亲自守在宫门前。三月凛冽的寒风吹在他的衣袖上,仿佛针扎一样刺寒疼痛,但是他却连眼皮子都不敢乱动一下。
没见着先前一个小太监奉茶时不小心把茶水撒了几点,帝王一迁怒就被无声无息地拖了下去。今时今日只要没有蠢到家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子在强压着怒火,任谁在这个关口上撩拔,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刘德一垂眸躬身,耳朵却象野地里的兔子一样机警地竖着。果然,不过半刻工夫殿堂的悠远深处便传来一阵压得极低几乎不类人声的哀嚎。
那天晚上不知有多少人消失在这座巍峨的宫城里,天一亮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太阳照旧升起,太阳照旧落下,但分明还是有很多不同了。
不久宫中明文发了上谕:太子自节后罹患恶疾,病情益重,四月乙巳薨,时年二十岁。太子明于庶事,仁德素著。帝幸东宫,临哭尽哀,诏敛衮冕,谥号文德。令九品以上官宦及京师百姓以年为月,以月为日,服孝三十六日。禁歌舞,禁酒宴,禁婚娶……
这道旨意是刘德一当着众臣一字一顿念出来的,他想人人都道翰林院的侍读们这篇文章写得言辞恳切字句华美,又有谁知道帝王真真的在钟粹宫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但是天亮之后,帝王的脸上除了稍许苍白憔悴之外,根本就看不出一丝异样的心伤。
只有他们这些贴身服侍的宫人才知道,一向冷静自持的帝王脾气变得越发乖戾暴烈,一丁点的不对就会引得雷霆大怒。在朝臣们参加文德太子的大祭拜时,有人出首举告左承宣布政使章敬庭跪拜之际竟无端面露喜色。
皇帝当场勃然大怒,当众臣厉声斥责其心思险恶其心当诛。
这样还不算,皇帝转头就令金吾卫扒去章敬庭的乌纱朝服,全家三十四口人十六岁以上的男丁发配边疆,女子尽充教坊司。又命彻查江南盐、茶、漕各项事务,一时间江南道的各路官员纷纷落马。朝堂三品大员顷刻间就落得如此惨痛下场,人人嗟叹的同时不免惶惶自危。
元和七年的这个乍暖还寒的初春,是很多人记忆里最为寒冷的一个春天。不管流了多少血杀了多少的人头,文德太子还是依着祖宗的规矩大葬于皇陵。
四皇子生在徽正元年春末,皇帝为此特地颁了新的年号。
但新生儿因为身子骨素来文弱,坤宁宫里太医们就没有断过行踪。张皇后心生怨怼将这一切不幸都怪罪到皇帝身上,生下四皇子之后就闭锁宫门整曰整夜地亲自照看。除了太医们能时常进出外,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当面跟皇帝说了。
皇帝站在朱红色的宫门前,明黄轿舆前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跪了十几个青衣内侍。张皇后身边的大宫人绿萝双手加额大礼伏于地上,恭谨道:“四皇子一切安好,娘娘让奴婢在圣人前回禀,请圣人毋须担心,娘娘自会尽一切努力求得四皇子安康。若圣人一意进去探望,引得四皇子病情反复,娘娘立时……自裁谢罪!”
宫门半开着,看得到坤宁宫宽敞的院子,石桌石椅上还有些未及清扫干净的花叶。屋檐下挂着十来盏宫灯,在春末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地摇曳着。大太监刘德一倒抽一口凉气根本就不敢抬头,他知道身边这位主子爷怕是已经气疯了。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皇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就回转了。
后来皇帝又去过几回坤宁宫,见张皇后依旧与他置气似乎也没甚耐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