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嫌厮杀了半夜的亡山旧地太过血腥和肮脏,在天蒙蒙亮的时刻,两军士兵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看到刺破昏暗的晨曦,他们的头顶,是灰蒙蒙的一层厚重乌云,遮挡住了一切。时停时来的雨,让整个亡山上下泥泞不堪,士卒们不得不行走在混杂着血水的泥土当中。
一队又一队羌军的士卒被捆着押下了山谷,一夜血战,羌军自南北两路突围,将军木化领军三万自南面先行突围,一场血战后,只带着寥寥数千残兵败将往东羌的王都溃逃而去,羌军兵马的粮草辎重,大多在亡山之上,被宁军所获。
昨夜那番混战里,阻击木化的洪海无疑是整个宁军之中的头功,长雷营能在羌军夜袭之后立刻稳住阵脚,未让木化得逞,还几次将羌军赶回了山谷,皆是因为他这位长雷营主将拿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亲自血战。
长雷营不敌之时,宁军又在定国公邓通的亲自督战下,轮番冲杀,硬生生地把敌袭之战打成了攻山的混战。
鏖战一夜的宁军将士们此刻只想早些把战场收拾妥当,火头营能尽快做好饭菜,好让他们可以歇息片刻,至于关内侯的兵马此时攻入山上的羌军营寨所获多少,追杀木化的萧玄将军进展如何,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寻常士卒前来关心。
但渐渐有人察觉到了异常,中军大营里,那支战甲精良的楚王亲军骠骑营,杳无踪影,楚王殿下的帅帐内外,也只见楚字王旗,不见楚王。
往常在鏖战过后,楚王殿下都会亲自巡营,对阵亡将士亲自下令抚恤,对受伤的将士也都会有几句暖心之语,但在今日,冒雨巡营的人换成了定国公邓通。
听闻洪海负了伤,邓通巡营的第一处理所应当的来到了昨夜损伤最为惨重的长雷营里,随行之人还有对昨夜战事毫不关心的赵祁,有杨宸的话在前头,从听闻木波坐不住袭营突围开始,赵祁就已知道,平定东羌之战最难的那一刻,悄然而过。
洪海是在昨夜的混战里,最先被一支流箭射进了小腿中,可他一不做二不休,亲手折断了羌军的箭矢,又在和一个羌军将领的厮杀里,被弯刀划破了胳膊,直至大战将要结束,洪海因为头晕坠马,他的亲兵才知道自家主将负伤,给他抬回了大营,长雷营也就是从那一刻,精疲力竭,再不能战,没一会儿就被邓通下令撤出山谷,木化也得以趁机带着几千残兵,逃出亡山。
“洪将军”
邓通一脸担忧的掀开了帘帐,走进了洪海营帐,此时的洪海早已由军医包扎好了伤口,撒满了金疮药粉,一只脚露在榻外安放的凳子上,躺在榻上。
“末将,见过副帅”
眼看邓通身后跟着赵祁,唯恐被自家军师说教一番的洪海强忍着对邓通的不快先行了一礼,此时的邓通一身罩甲上血腥味尚未散去,就忙不迭地坐到洪海身边问道:
“如何了?”
“回副帅,末将不打紧,有劳副帅挂怀了”
邓通倒是颇显亲切地攥着洪海的手担忧地说道:“昨夜一番血战,多亏了你和长雷营,不然真让木化率军早早冲出了亡山,后果不堪设想啊。”
“公爷刚刚回营听说你负了伤,就立刻想着来看你了”赵祁知道洪海在不满什么,所以也打着圆场说道。但洪海毕竟是杨宸口中的“洪蛮子”,这几年跟着杨宸身边虽然有所长进,可喜怒哀乐仍旧挂在脸上,洪海对邓通这番好意并不领情,丧着脸问道:
“末将刚刚听说,是副帅下令,让我的长雷营把俘虏交出去的?”
“是”
邓通也并未藏着掖着,换当年那位定国公,怎会屈尊来和一个一营参将这般说话,只是今非昔比,他这位定国公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二品将军衔,远非有开国之功的定国大将军之命傍身。
“昨夜是末将奉王爷军令率长雷营在山下阻击敌军,我一万儿郎,天还未亮就已经有两千余人生死不明,亡山之上羌军营寨的俘获,末将可以不在乎,萧玄白捡一个便宜,追杀木化的残兵败将末将也可以不管不顾,只是这帮杀了我营将士性命的畜生如何处置,末将也不能自己做主么?副帅莫非不觉自己这道军令,太伤我长雷营将士的心了么?”
“洪海!”赵祁立刻出言阻止道,他其实对洪海还算了解,知道洪海此刻没有骂娘,已经是给足了邓通体面。
邓通出手示意赵祁不要再说后,仍留着笑脸问道:
“洪将军打算如何做主?”
“羌人是罪逆叛臣,便是降了,也不过是看着我军今日势壮,明日我军一走便会复叛,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用人首筑京观,震慑宵小不臣!”
邓通摇头苦笑道:“恐怕我不能答应让洪将军自己处置,我已与军师商议,等这两日清点了俘虏士卒,就放了他们。”
“什么?”
洪海虎躯一震的一声质问,惹得脚上的伤口一紧,又渗出了血来,邓通连忙取过一旁的金疮药粉打算给他敷上时,还被他不领情的拍到了一旁。
“洪海!不得无礼!”
“军师!”洪海没有想过让赵祁给自己做主,他也知道名分上除了杨宸,谁也不能奈何得了这位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