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赶赴青州后,太子终于允许妹妹离宫。
赵臻带着年幼的赵清出宫转了一圈,路上撩开车帘,望见长安街头竟有流民,一时惊愕。
回东宫后,她和太子道:“长安士族最厌恶流民侵扰,如今也阻挡不住,可见关中已到了什么地步。”
赵臻嘴唇动了动:“先是南方水患,如今关中饥荒,父皇仍要修建流香渠。”
太子神色平淡,脸上尽是颓败之色,“关中十室九空,百姓易子而食,近来又有暴乱。”
赵臻愣愣看着他,恍惚间听见太子说:“臻儿,天下已乱,不是我一人能改变的。”
长安权贵们仍醉生梦死,他们的祖宅和别苑,说是宅子,不若说是堡垒,以高墙环绕万亩良田,其中部曲皆训练有素,足以自给自足,抵挡侵扰。
然而四海鼎沸,众怒难任,在赵臻及笄那年,一则消息传到京城。
王氏旁支在并州的别苑,被处于饥饿中的流民攻破。
关于苑中子弟的结局,只有短短三个字,“烹食之”。
惶恐愤怒交加的士族权贵要求朝廷出兵,平定愈演愈烈的叛乱,与此同时,北胡单于又一次率兵南下,凉州关隘失守。
单于指名道姓,要求大周皇帝交出城阳公主,倘若同意便止戈五年,不同意便继续攻打。
皇帝深觉受辱,一口回绝。
凉州军失去关隘,在前线苦苦支撑,数度传信回长安,称最多只能撑两年,望陛下早日决断。
时值年末,各州刺史回京述职,裴旭站在殿外,听见里面激烈的争执声,他们在吵是否该送公主和亲。
赵臻躲开太子的看管,一路跑到殿外,见到少年那双熟悉的凤眼时,愣住一瞬。
青州刺史听着好,但不是个好差事,青州物阜民丰,读书人多,连自立山头的流寇都有军师出谋划策,和官府对着干。
裴旭这一年多,不是在平乱,就是在平乱的路上。
赵臻眼睛有些酸涩,觉得他身形比先前精壮些,肤色好像黑了点,褪去青涩,比先前更稳重了。
“倘若是你,击退北胡,需要多久?”
裴旭沉默半晌,需要准备粮草,操练将士,至少需要五年。
“五年。”
赵臻舒口气,笑道:“和我想的差不多,我信你。”
被那个笑容晃了神,他怔住一瞬,忽然有不好预感,眼前的少女裙裾飞扬冲进殿内,跪下后朗声道:“儿臣甘愿和亲,以解父皇燃眉之急。”
太子脸色铁青,呵斥道:“谁允许你来这里,快回去!”
偏皇帝笑道:“还是朕的女儿识大体,既然臻儿都这么说——”
皇帝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因为有人大步走了进来,跪在御座前重重叩头行大礼。
“臣青州刺史裴旭,恳请陛下宽容两年时间,容臣领兵平定叛乱,收回凉州关隘。”
“两年时间?”皇帝笑容里有几许不屑,“裴卿少年心性,倘若凉州彻底失守,铁骑便直抵司隶。”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皇帝仍旧沉默,没有松口的意思,赵臻就跪在他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五年时间,我等你来接我。”
他充耳不闻,御座前的汉白玉砖刻着精美纹饰,他额头一次又一次碰上去,沉闷声响在寂静无声的大殿内格外明显,殷红血液渗入浮雕,慢慢洇开。
朝臣们像哑巴一样,不敢说话,偷偷觑着裴太尉的脸色。
无须再问什么,倘若没有私情,何必至此。
皇帝最后同意了,因为地上的血迹吓人,少年一次比一次磕得重,他不能看着太尉的儿子死在殿上。
离宫前,在空旷幽深的宫道边,赵臻看着裴旭额头伤口,忽然抱住他痛哭,眼泪全抹在他的官服上。
“我去了北胡,还能当细作,给你传情报,说不定三四年你就能接我回去了。”她觉得两年是不可能的事,“你现在夸下海口,做不到怎么办,真要拎着人头回来?”
“当细作?”他那双面对赵臻永远盛满星河的凤眼隐隐泛红,“赵臻,你有没有脑子,北胡是想羞辱你,他们会用各种法子折磨你。”
“万一你死了,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他气到血液涌上头顶,“你做这种事,为什么不提前找我,和我说一声——唔……”
他睁大眼睛,怀中少女忽然仰头吻他嘴唇,舌尖探进他唇缝,有些笨拙地探索。
裴旭更生气了,赵臻从哪里学的?
他把近乎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扒下来,抿唇道:“你怎么会这些?”
“惠仪教的。”少女一双杏眼水润,脸色潮红,“我知道了,那日在春山殿,不是剑柄。”
他连忙把她嘴巴捂住,听见她含糊不清道:“你去青州前,太子哥哥就不让我找你了。”
温热吐息洒在他掌心,裴旭松开手,听见她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娶我。”
他垂下眼眸,看见眼前少女和以前一样,晃着他胳膊说话。
“惠仪信里说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