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瑞心如刀绞,心道:这个归期君瑞我实在无法把握啊!
尚未启程,小姐就询问归期,足见小姐对重逢是多么的迫不及待!
但此刻的他,根本就无法确定归期,只得说道:“小姐,若问归期,那便是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此次前去,小生定要摘取状元桂冠,不中状元绝不归来!”
莺莺小姐一听,顿时心急如焚:你若不中就不回来,那我该如何是好?
这也难怪,母亲的话太绝情,什么“落第了休来见我”,“空手归来总是不好吧”,这一句句刻薄的言语,竟然把张郎逼到了如此境地!
功名本就无常,万一此去名落孙山,岂不是永生难再相见?
想到这里,不由担心地说道:“张郎,功名本就虚妄,此去无论得官与否,都要尽快回来啊!千万不要以为金榜无名就再不归来,你要知道奴家日夜都在这普救寺里,苦苦盼你归来哩!”
张君瑞一脸坚定地说道:“君瑞我此次进京赶考,定要捧回一份五花官诰,为小姐你增光添彩,怎肯辱没了小姐,遭老夫人嘲笑?”
莺莺小姐道:“张郎啊,你的志向固然可敬,奴家心里明白。但奴家委身于你,只因爱慕你的人品和才华,并非是贪图你的荣华富贵。”
“夫妻只求能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便已足矣,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无足轻重。所以无论中与不中,都要赶快回来。”
张君瑞道:“小姐所言极是,小生此去,若与功名无缘,也会立刻回来,为小姐画眉。”
红娘道:“相公说得在理,别去理会老夫人的恐吓,我才不信你回来她会将你赶出家门。”
莺莺小姐此时心如刀绞,悲痛欲绝,那两行清泪恰似黄河决堤,汹涌澎湃;一腔怨恨,仿佛华山三峰也被压得低垂了一截。
一边流泪一边心中暗道:这天大的愁苦该向谁诉说?这相思唯有莺莺我自己知晓,老天爷何曾理会过人的消瘦憔悴。
适才还是欢声笑语一同前来,转瞬便要哭哭啼啼各自归去。想我回去之后,只能在黄昏时分独上西楼,遥望那古道夕阳,长堤衰柳,却再也难见心上人的身影。
到了晚上,钻进罗帐里,昨晚还是绣衾温暖,香闺甜蜜,今夜却只剩孤枕凄清,冷衾寒透,唯有梦中相见。
想到这里,禁不住泪眼愁眉。
张君瑞道:“小姐,可还有什么金玉之言要嘱咐小生?”
莺莺小姐道:“张郎,奴家不担心你才高运蹇,科举落第,只恐你见异思迁,停妻再娶,让奴家像卓文君一般哀叹。”
“我怕你见了他乡美女,又像在普救寺遇到奴家时那样,乐不思蜀了。你这就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吟诗一首赠君吧。”
言罢,泪如雨下,悲声呜咽,吟道:
弃我今何在,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张君瑞道:“小姐,切莫多心,小生对天发誓,此情可鉴!普天下还有谁能比小姐更美更深情,小生又怎会去怜爱他人?”
“况且自春至今,历经磨难,若非小生一片痴心,怎能坚持至今?”
“你我情比金坚,海枯石烂,此心永不改。小姐的诗篇,情深意切,小生也和诗一首,以表衷肠。”
说罢,高声吟诵。
人生长别离,孰与最关亲?
不遇知音者,谁怜肠断人?
莺莺小姐深情地说道:“张郎,此去路途遥远,你一定要记得常寄书信回来,莫让我如那孤雁一般,苦苦等待却毫无消息。我会像那青鸟一样,频频传信给你。”
“再有一句,你定要牢记在心,切不可‘金榜无名誓不归’,无论如何,一定要回来啊!”
张君瑞感动地回答道:“小生定当谨记小姐教诲,请小姐放心。”
红娘见状,轻声说道:“小姐,夕阳西下,老夫人早已归去,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莺莺小姐仍是依依不舍,难舍难分。
张君瑞看了看天色,心知再不走,今晚便赶不到住宿之处了。于是长叹一声,说道:“小姐保重,小生就此拜别!”
此时,琴童已将那匹玉骢马牵了过来,张君瑞狠心跃上马背,说道:“小姐,请回吧!”
他一挥马鞭,与琴童一同沿着夕阳古道,如箭一般,直奔天涯而去。
莺莺小姐心痛欲绝,如痴如醉地仁立在那里,目光紧随着张君瑞的背影,由大变小,直至青山将送行人完全隔断。
那稀疏的树林仿佛也心怀恶意,故意遮挡她的视线,暮霭与淡烟也凑热闹似的前来掩蔽。
她的张郎就这样去了,夕阳古道上静悄悄的,只剩下秋风送来的几声凄凉的马嘶。
她实在不愿登上车儿,来时脚步匆匆,如今却为何如此迟缓?
莺莺小姐终于按捺不住,失声痛哭:“张郎啊!”
这一声深情的呼唤,犹如利剑穿心,令人肝肠寸断!
秋风瑟瑟,仿佛也在为这离别的场景哀悼,天地瞬间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