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有位大诗人,被朝廷罢官后,穷得经常吃不起饭,一次遇上一位仰慕他才华的人,好心请他大吃了一顿,结果却害得这位诗人给撑死了。五婶娘要是不信,下回见了大夫,可以问问看,饿久了的人,吃得过饱能不能撑死。”林幼卿把唐朝的故事改编了一下,希望能引起这些人重视。
四婶娘吓得赶忙抢过小儿子的碗,这才讪笑着道:“信,四婶娘哪能不信,你爹可是咱们村里最有学问的人呢。小勇,你们兄妹还没吃呢吧?来这碗给你们吃。你元娘姐做的饭可香咧!”
四婶娘不顾小堂弟的哭闹,把烫手山芋一样的那只碗塞进小勇手里,然后抱起从地上爬起来要抢回饭碗的小儿子,哄慰着他出了灶房。
灶房里眼巴巴地等着添饭的几个人,听了林幼卿与四婶娘的对话,脸上都露出了惧色,纷纷把手里的空碗搁在灶台上,逃一般地夺门而去。
林幼卿见没有干净的碗了,就舀水洗了一只,给小花盛了半碗,刚好把锅里的剩饭刮干净。
先前在做饭的时候,她就考虑到不能让林家人放开肚皮吃,刻意控制了饭量,宁可不够吃,也决不能过量。
解决了饥饱的问题后,林幼卿又招呼堂姐妹洗锅烧水,让一家人轮流洗澡换装。
沐浴的澡桶澡豆浴巾,梳发要用的铜镜、梳子、篦子、木簪,以及更换的衣裳,都是林幼卿早就买好放在屋里的,这会只需要打开柜子箱子,就都有了。
所备的东西细致入微。
甚至,考虑到长久不沐发,一家人头上可能都生了虱子,她连去头虱的药粉也预备下了。
于是,这所宅子临时性地成了个澡堂子。
关上大门,家里的男人们在前院洗,女人们则在后院洗。
厨房灶堂里的火就没熄过,也不晓得烧了多少锅水,邻居只看到这家的烟囱冒了整整一下晌的青烟,还纳闷在煮什么吃的,怎么一点食物的香气也闻不到呢?
幸好院子里有口水井,挑水不用出门,用多少就挑多少,并不费事。
一家人沐浴之后,换上细葛布的新衣,也算焕然一新,看起来跟逃难一点也挨不上边了。
便是他们自己,也不敢置信有这样的好运道。
早上还只能在城外饥肠辘辘地跟着一众流民,排长长地队列领粥,下晌就莫名其妙地进了城,不仅吃了顿饱饭,还有屋住,有新衣穿……简直跟做梦似的。
不,就算做梦,也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好事呢。
“哎呀,这是葛布吧,怎么这么软和,一点也不扎人,还凉快得很,穿在身上一点也不热。元娘,这布很贵吧?”屋里二伯娘王氏披散着湿发,新奇地摸着身上的料子,赞不绝口。
夏日闷热,为了凉快、透气,乡下寻常人家也有穿葛布的,但多是粗葛,凉快归凉快,却因质地粗糙穿起来很不舒服。
也怪不得二伯娘,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林幼卿笑道:“这是细葛布,在城里算不得多好,夏日穿着也只是图凉快罢了。”
在喜欢穿纱衣的富贵人眼里,细葛确实算不上多好的料子,但在只穿得起粗葛布与土布的乡下人眼里,就是了不得的好料子了。
这时,大伯娘李氏也洗好了,身后神情凄婉的大堂嫂张氏,正拿布巾给她绞着湿发。
但见她不时拿眼瞥林幼卿一眼,半晌才终于挤出一抹淡笑,道:“元娘啊,一气买这么些衣裳,花了不少钱吧?”
又扫了一眼屋子,“还赁了这么大的宅子,这次多亏你了,不然咱们一家还在城外受苦呢。元娘,大伯娘求你个事……我娘家人也在蕲州城外,逃难的路上没吃没喝的,没了两个孩子,伤心加上忍饥挨饿地赶路,我娘与我两弟媳都病倒了,早上我过去看了一眼,人都有些不清醒了……”
说至此,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脸上尽是悲伤,哽咽着道:“元娘,大伯娘求你……”
“行了,洗好了就把脏水泼出去!”
忽然,林老太太扬声截断了李氏的话,又看向林幼卿,放缓了音调道:“热气熏得我头晕,元娘,来扶阿奶出去透透气。”
“哎!”林幼卿应声去扶阿奶。
“元娘,算大伯娘求你了!”
正在祖孙俩即将出屋之际,身后“噗通”一声,李氏竟跪在地上了,膝盖磕在地砖上的声响,听得人牙酸,“求你把我娘家人也接进城来吧,大伯娘一辈子都念着你的好。”
林幼卿搀着林老太的手一紧,慌忙转身避开,方劝道:“哎呀,大伯娘!你这样做什么?快起来,大堂嫂快把大伯娘扶起来呀。”
谁知大堂嫂不但没有扶起婆婆,反而自己也跟着跪下,痛哭流涕地道:“四妹妹,我的阿树也没了……能不能,能不能把我娘家人也弄进城里来,我哥的孩子没奶吃,饿得哭都哭不出声来了,呜呜呜……”
阿树,就是上次林幼卿回西柳庄时,大堂嫂抱在怀里的小婴儿。
他也是林家第三代里的长孙,大堂嫂引以为傲的儿子,平日总是宝贝地抱在怀里,即便孩子睡着了,也不肯放在床上。